他緊捏的拳頭無可奈何地鬆開了。
“水,水,給我水……”
“哈爾濱姑娘”身子一挺,舔著幹裂的嘴唇,用命令的口氣叫了一聲。
“野狼”觸了電一樣睜開眼睛,小手槍立即頂住了姑娘的胸口。同一時候,前座上保縹武士的槍口也閃電般掉過來了。呆了會,“野狼”意識到“哈爾濱姑娘”僅僅是要喝點水,並無異常舉動,這才用流利的英語罵了一句娘,收回小手槍,吩咐楊二虎道:
“密斯特莫,拿水壺倒點水給她喝。”
楊二虎擰開水壺的壺蓋,雙手托著水壺,哆哆嗦嗦送到蝴蝶的嘴唇邊。啊,你那焦枯的嘴唇,曾經是多麼紅潤、馨香、甜美!在夢中我常常啜飲你那沉醉而銷魂的酒杯。
白蝴蝶仰著臉,幹渴難熬地狼吞虎咽著,嗆出來的水,沿著那有兩條明顯美女紋的頸脖,流向布滿傷痕的胸口。
楊二虎咬住牙根將酸淚憋回肚子裏。要不是車子顛晃,他很難在重新眯著眼睛的“野狼”麵前,掩飾他渾身的顫栗,心的痙攣,感情的風暴……
到達長春以後,“哈爾濱姑娘”被囚禁在迷宮的地下室裏,恰好就是楊二虎曾經被長期軟禁過的那間“高級客房”。
姑娘躺在綿軟的沙發床上,她的思緒不時還停留在莫迭爾飯店,停留在押送途中的小車上。雖然兩眼被捆得生痛,眼前一片漆黑,但她似乎憑第六感官感覺到她身旁坐有兩個男人。其中的一個,無疑是那個聲稱要“抓活的”的老家夥,可是另一個呢?他是什麼人?在給她喝水的時候,她無端地感覺到他的誠實和善心,他不象一般的敵人。他的手和心在明顯地顫栗,她甚至能聽到他噗噗的不同尋常的心跳!他是愛慕我的盛名,還是同情我的處境?一路上他一言未發恰好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氣息,他的友情。難道在敵人當中有朋友?她不知道他的音容笑貌,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但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紮入了她的心中。她希望在這座遠離人世的,不知何方何地的迷宮裏,再見到那位陌生的朋友。她相信他就在敵人的營壘裏,就在自己的身邊。他或許會象一名基督教徒一樣,懷著深博的愛來想法搭救她……
自動開啟的囚門,緩緩地移開了。“哈爾濱姑娘”下意識地從床上彈坐起來。二十多天來,經過一名日本醫生的治療和兩名高麗少女的看護,她的傷痛總算痊愈了。高麗少女送來優厚的衣食,簡直把她當作“上賓”,既沒有人提審,又無威脅她生命的跡象,她無時無刻不在猜疑:“究竟那老家夥為什麼要把我抓起來呢?”現在那個一撇仁丹胡子象貓須稀稀落落、個子矮小精瘦的日本老頭終於出現了。
“姑娘,啊,多麼美麗動人的姑娘,”日本間諜頭子裝得極溫和的模樣,用純粹探視病人的口吻說:“你覺得怎麼樣?身體完全恢複了嗎?”
“先生,”白蝴蝶從床上溜下來,無所畏地盯著日本老頭:“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弄到這裏來?”
“坐,請坐,”“野狼”眯縫著小眼,率先在皮沙發上坐下,用手拍拍沙發扶手笑道:“看來,姑娘說話跟幹事一般幹脆,咱們就不用兜圈子了……”白蝴蝶在茶幾那邊一落坐,他便偏過身子,放低話音,好象老朋友在商量啥機密事似地說:“姑娘,早先在哈爾濱,你是不是暗殺過我們一位日本同胞?”
“是的,”白蝴蝶毫不含糊地回答:“因為他虐待他的妻子!”
“姑娘,你太不了解大日本國的國情,”日本老頭故裝平心靜氣:“在日本國,女人是看家的貓狗,供使喚的牛馬,生育的器具,隻有男人才是至高無上的天神子孫……
“不管該死的井上是什麼東西,”白蝴蝶說:“他是在中國的土地上虐待妻子,不是在日本國。”
“唔——哈哈,”“滿洲羅棱斯”手一揮,“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尋求報複,恰恰相反,唔,相反為了合作,”他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瞅著姑娘:“我知道你是個了不起的‘哈爾濱姑娘,大大的了不起,對我們用處大大的有……”
“對你們大有用處?”白蝴蝶嘲諷地一笑,大概想起了老家夥剛才還把女人說得一錢不值的話。
“是的,用處大大的,”深受歐美文化影響的“野狼”,似乎隻有這時才感到做一個日本人的了不起。一反常態,他的話語完全變成了日本式的:“你是鼎鼎有名的‘哈爾濱姑娘’,對哈爾濱的風俗的,習慣的,黑社會的大大的熟悉。對我們的用處大大的有……”頓了頓,他的話語變得瘋狂而夢囈了,“哈爾濱的,是大日本國的戰略要地——剛才你說錯了錯了的。你暗殺井上,不是在中國的土地上,整個的東亞,都將是日本天皇陛下的神聖的版圖。高麗的已經歸服,滿蒙的且連中國的,西伯利亞遠達伊爾庫次克,都將合並組成天皇治下的大日本帝國。天皇的大大的太陽女神的後裔,大和民族皆是天神子孫。你的早早歸順天神子孫,榮耀大大的有。高麗人已毀於惡行,支那人將被鴉片毒品埋葬,俄國人將為麥酒淹滅……全世界的劣民蠻族,都將被滅亡!日照女神陰庇下的大日本帝國,將要統治世界……”
聽過世界上頭號瘋子的狂囈,白蝴蝶瞅著“野狼”輕蔑地說:“先生,你叫啥子名字?”“你不要打聽,你永遠不要知道我的名字。”
“那你——”姑娘緩緩站起來:“你想叫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