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他低頭看著那器物,嘴角忽而揚起了一絲似有似無的、詭異的微笑。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且不說這小小的沂水一側,便是這天下大勢,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也不過須臾而已。
那些欠他的,是該一一償還回來了。
次日正午後,沂水南側軍營裏。
東風笑忽而一身冷汗自那榻上直起身子來,下意識地撫著自己的頸項,察覺到頸子完好依舊,頭顱尚在,終鬆了口氣,可回過神來,眉眼裏卻依舊滿是落寞。
一旁,本是小心翼翼搗藥的月婉見狀,也是被她驚道,險些落了藥碗。
“怎的……哎,醒了便好,醒了便好。”月婉趕忙擱下手頭的一堆藥衝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仔仔細細地替她掖好被子。
“這邊天氣還沒有那麼暖和,小心莫要著了涼。”月婉執起帕子小心地替她擦著那額上的冷汗,依舊是喋喋不休地說著。
東風笑的嗓子啞了三分,眼圈紅著,狠狠拽住月婉的袖子。
“他……他要……”
月婉聞言,麵上的焦急也在一瞬間變成了淒楚。
兩個女子此時此刻,仿佛皆是將之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幹二淨,月婉忘卻了嫉妒,東風笑也忘卻了猜疑。
“月婉,他為什麼要殺我啊……”
東風笑狠狠咬著唇角,眼淚卻止不住地從眼眶裏往外湧。
方才她以為她死了,可她分分明明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她從蒼鷺醒來的時候,背後的公子眉眼如畫。
她夢見他在山前送她,她夢見他們在桂樹下重逢,她夢見他和她一同度過那山坳裏的雨裏寒夜,她夢見他悉心地給她包紮,她在他懷裏看見第二天的陽光……
她夢見他隨她去罄都,在除夕夜裏當著煙花給她同心結,在羊城以東,以身體為盾替她擋下那毒箭,然後裸著上身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她夢見他們又去了那東女城,他告訴她如若留下,他就嫁給她,當個側君也罷……
她夢見他們鬧別扭,可他依舊在她精疲力竭的時候自那馬下接了她,她夢見她悄悄探入他房中,在一出美人出浴裏輕撩他的發……
她夢見他給她奏琴,還有那臨別之吻。
她夢見了他和她,這一年裏的所有所有美好的片段,可是臨別那一吻後,一切零落而去,隻留麵前一個眸光冷清似冰雪的人,比劍指著她的咽喉。
然後他刺了下去,鑽心得痛。
就此驚醒。
有時候世間最可怕的事,並非是不曾擁有,而是,曾經擁有。
沒都沒了,還偏偏在腦中存了個可悲的念想,讓人困獸猶鬥,讓人期期艾艾。
月婉看著麵前的女子生生將唇咬得滴血下來,抬手攥住了東風笑的手。
“別咬了……”她的聲音近乎懇求。
見東風笑閉了眼睛鬆了口,月婉歎口氣,轉過身去取了溫水來,卻也在轉身的一瞬間落了淚。
這邊,東風笑捧著熱水潤了嗓子,那邊,兵士也喚來了外麵焦急等待著的韓聰和穆遠。
東風笑抬了抬頭,看著這麵容焦急的二人,踟躕了一二,張口道:
“我……沒什麼傷的,大哥二哥,笑笑……笑笑沒用。”
穆遠咬了咬牙,隻是搖了搖頭,一旁扶著他的蘭若也默然低了頭去。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半晌,穆遠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韓聰幾步上前來,伸出左手手臂輕輕拍了拍東風笑的頭,此時她還是一頭淩亂的發。
“你這丫頭,不該逞強的,乖乖呆在陣裏,應當是大哥出去的。”他垂下眼來笑了,可那臉上刻的皆是滄桑。
東風笑心下一酸,苦笑,可眼角餘光忽而瞧見了韓聰的右側手臂,本來右側的大臂上已經纏滿了繃帶,如今,竟是連小臂上也掛滿了繃帶。
她一愣,忽而踟躕道:“大哥……你……”
她心裏有一個可怕的猜測。
自己這條命,是大哥用右手為遮擋,救下來的!
韓聰一愣,回頭瞧了瞧自己的手臂,微微一愣,又匆忙掩飾了去,隻是笑:“不小心磕碰著,不妨事。”
東風笑拚命地搖了搖頭,聰明如她,自然是明白,以玉辭的劍風,當場有能力救下她來的人,隻有韓聰了,而他救她下來,也絕不可能輕而易舉,或者說,玉辭刺向她頸項的一劍,需要有東西擋住,可是,她知道啊,韓大哥……是不帶盾的。
“大哥……笑笑,欠你一命。”她咬著牙,狠狠說著,依舊忍不住地看向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