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3 / 3)

因為後來他才知道,

當時對女兒解釋的那番話,竟然一語成讖。

「明天不是要去賞花?早點睡吧。」

「好!」女兒元氣十足地回答。

「媽媽也要睡了。」

「嗯。那麼,爸爸晚安。」

「我先去睡羅,晚安。」

凱姆啜著驅除疲勞用的小酒,邊回答女兒與妻子:「晚安。」

那是他跟家人之間最後的交談。

淩晨,大地震襲擊了整個港口城鎮。

凱姆一家人的房子倒塌了。

心愛的妻女,還來不及向凱姆道早安,

就在深沈的睡夢中,毫無知覺地去了另一個世界。

城鎮在瞬間毀滅,而朝陽仍一如往常般升起。

瓦礫堆中,小白花依然綻放。

那是女兒最想看到的小白花。

凱姆原想摘下花朵,放在女兒冰冷的身軀旁,但旋即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能把花摘下。

小白花隻有一天的壽命,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奪走它的生命。生活在這塊大地上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這種權力。

凱姆無法告訴女兒「在天國等我」,

也說不出「爸爸總有一天也會去陪你」這樣的話。

他再也沒有機會跟心愛的人見麵。

永遠不死,意味著必須背負著永遠的分離,獨自孤單地活下去。

凱姆繼續他漫長的旅途。

在他毫無所感卻不斷流逝的歲月中,大地曾經曆過多次的戰爭雨天災。人們誕生又逝去。愛情與分離的劇碼不斷在人與人之間演出。有數不清的歡笑、也有數不清的悲傷。爭吵不斷發生在人與人之間、人們不斷地愛上別人與原諒別人。過往的經驗累積成曆史,過往一點一滴的淚水最終都幻化成了祈願。

凱姆繼續他漫長的旅途。

逐漸地他很少再回一起妻女共同生活的短暫港口城鎮時光。

然而凱姆絕對不是遺忘了他們。

凱姆繼續他漫長的旅途。

在漫長的旅程途中,他又再度回到了這個港口城鎮。

夜深了,城鎮越來越熱鬧。當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時,大家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凱姆佇立在城鎮的中央廣場上。參加慶典的人陸陸續續來到廣場,一下子就擠滿了人。

「喂,你也來啦。」

酒館店主人拍了拍凱姆的肩膀。

凱姆輕輕地笑了一下。店主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剛才忘記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呃...地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連我的父母跟祖父母都不清楚。所以我聽了你的話之後,還是無法想像這裏曾經是廢墟。」

「嗯...我了解。」

「可是,即使沒有親身經曆過,有些事情還是不會被人們遺忘。不隻是我,城裏的其他人也都從來沒有忘記兩百年前發生的地震。雖然我們無法想像,但也從未忘記...」

當凱姆再次點頭表示了解的同時,廣場響起莊嚴的音樂。正是兩百年前地震襲擊這個城鎮的時刻。

聚集在廣場的群眾閉眼合掌,專心地祈禱。

店主人與凱姆也不例外。

凱姆閉上眼,妻子跟女兒深信明天必定到來的笑容浮現在眼前。美麗與悲傷為什麼能夠同時存在呢?

音樂停止,

朝陽升起了。

而無數的小白花到處綻放著。

經過兩百年的時光,小白花的品種也改變了。

科學家認為是地震改變了土質所導致的結果,不過又有誰知道真正的原因呢?

花朵的壽命也延長了。

從前隻開一天就凋謝的花,現在可以維持三到四天的花期。

猶未褪去葉露的小白花,在晨曦中妝點著整個城鎮。

它如此努力地活著,彷佛延續著那些來不及看到「明天」的人們的生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