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蔚藍的海洋,
說著湛藍的天空。
但他不說海上發生的激烈喋血事件...
他總是略過這種事。
凱姆第一次投宿到這間旅館時,漢娜還是個小女孩。
?
「先生,你是從哪裏來的?」她用口齒不清的童音問著。
「可以說很多故事給我聽嗎?」當他對凱姆露出天真的笑容時,
凱姆覺得心中燃起了一盞雖小卻明亮的燈。
那時,凱姆剛從戰場回來。
不,應該說,他剛打完一場仗,
正要前往下一個戰場。
直到現在,他的生活還是從一個戰場到另一個戰場...
他殺敵無數,也看過數不盡的同袍戰死。可是,成為敵人或同袍完全取決於命運。如果命運的齒輪轉向另一個方向,或許敵人就會變成同胞,同胞就會變成敵人。這就是傭兵的宿命。
凱姆的心靈空虛、無比孤獨。擁有無盡生命的凱姆,並不恐懼死亡。但也因為如此,每個士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痛苦斷氣的神情,全都永遠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旅行中的凱姆,通常利用酒精來渡過夜晚,試圖用酒醉來麻痹自己...或者,他隻是假裝喝醉,強迫自己忘記無法忘卻的事情。
可是,當笑著纏著凱姆的漢娜說:「喂,你旅行很久了吧?告訴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好嗎?」凱姆覺得自己得到了比酒醉更深、更溫暖的安慰。
於是凱姆開始說...
戰場上看到的一朵美麗花朵...
開戰前夕的夜晚,被濃霧籠罩的森林美景...
戰敗逃到峽穀時,喝到的甘甜湧泉...
戰爭結束後,一望無際的晴空...
凱姆從來不說悲傷的事,也不說戰場上看到的醜陋人性。他隱瞞自己是傭兵的事實,也從不回答自己為何總是不斷地旅行的問題,隻是繼續說著關於美麗、可愛、美好的事物。
他這麼做,不隻是為了純真的漢娜,
他也是為了自己才不斷地說著這些美好的故事。
直到現在,他還是這麼認為著。
投宿漢娜家的旅館已經成為凱姆生命中小小的樂趣。他告訴漢那種種關於旅行中的回憶,而在敘述的同時,他覺得自己或多或少也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救贖。
五年、十年...凱姆跟漢娜的友誼沒中斷過。這段歲月裏,漢娜慢慢地長大成人,不過就像醫生所預測的,死亡也一天天地逼近了。
所以,現在...凱姆說完了最後一個旅行的故事。
他們再也見不到麵,凱姆再也不能說故事給她聽了。
天亮前,夜最深的時刻,
漢娜呼吸的間隔越來越長了。
在父母跟凱姆的陪伴下,漢娜微弱的生命之光就快熄滅了。
而凱姆心中那盞微弱的燈,也要跟著熄滅了。
從明天起,凱姆又要繼續孤獨的旅行...
沒有終點,漫長無比的旅行。
凱姆輕輕地說:
「漢娜,你馬上就要出發去旅行了。你會去一個從沒有人告訴過你,也從來沒有人能完全了解的世界。你終於可以離開床鋪,邁開腳步自由自在地出發到任何地方了。」
凱姆想告訴她,死亡並不悲傷,而是交織著淚水的喜悅。
「這次輪到漢娜了,你要把旅行的回憶告訴大家喔!」
漢娜的父母總有一天,也會出發前往同樣的旅程。
漢娜總有一天會在天空的另一端,跟所有他遇過的客人會合。
但是...我去不了那裏。
我逃不出這個世界。
漢娜,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不是永別,你隻是出發去旅行而已。」
凱姆說了最後一句話。
「後悔有期。」
這也是最後的謊話。
漢娜啟程了。
她的臉上露出安詳的微笑,
就像出門前跟家人說「我走了喔」一樣。
最後...
漢娜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
緩緩留下一行淚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