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宛若空中樓閣的建築,殺生丸慢慢地緩了一口氣。目的地已經遠遠在目了。
把邪見和坐騎丟在山林中,他獨自飛回這裏。
抬手拂開被風吹得掩住口鼻的銀白長發,他仰首望著闊別已久的故地。
風息裏依稀有熟悉的味道,風聲裏依稀聽得到父親渾厚的聲音,母親爽朗的笑。
人已遠,風依舊。
氣勢恢宏的宮室依然如故,漫長階梯的盡頭掩沒朦朧的巍峨影像中,連周遭繚繞的雲霧也一如千百年來變幻莫測的模樣。隻有從宮殿中逸出的妖氣,不似當年鋒銳難當,而是平和超脫的感覺。
站在小時候常去的那片碧綠草地上,殺生丸望著母親雪白的背影。
現在他已經變成一個高挑的年輕人,從前需要仰視才能看到的母親的肩膀和脖子,現在就落在自己的視線下方,從肩膀延伸到手臂、腰際的線條清麗而纖秀。殺生丸在心裏暗暗感慨了一聲。他無須像人類的孩子在遠行歸來之後望著母親的白發和皺紋一樣作出悲傷和感動的姿態,因為歲月在她身上仿佛從來不曾留下痕跡。
空曠原野肆無忌憚的風吹起她柔長發辮,白如銀絲的頭發在空中劃出悠長弧線。
她說:“現在你終於明白了,殺生丸?”
殺生丸不應。
而他的母親已經習慣了他的緘默和淡漠.
她轉回身來看著他。
“有時候,人心和道義是相悖的,並不是道義認為對的東西,人心就一定會選擇它。我之所以對你父親放手,就是因為,如果他不背叛我,他就會背叛自己的心。你的父親,他比誰都清楚道義,但是他仍然選擇了自己的心。清楚道義的人,要做出這樣的選擇,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所以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當初就那樣任憑他去送死,究竟是對還是錯。畢竟感情是無法量化的東西。”
殺生丸看著母親率性地在草地上坐下來,聽著她口中吐出這樣冷靜客觀的字句,仿佛她不是一個三角戀中的受害者,而是一個超脫眾人之外的旁觀者.
他的母親不同於任何女人。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屬於女人依賴、感性、優柔和脆弱,有的隻是獨立的思辨、強大的力量、灑脫的個性和鋒利的口舌。他現在終於明白,世間沒有人可以駕馭這樣的女人,就是父親也不行。強大的女人在這個男權的世界裏是被動的,這正是她最大的弱點,也是一切悲劇的成因。
“你見過那孩子了?”她忽然問道,一句話點醒了殺生丸。
“嗯。”他應了一聲。
“那孩子現在也應該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了吧。”她笑著說:“他學會用鐵碎牙了嗎?”
“原來您知道……”殺生丸猛抬頭.
他母親微微頷首:“你父親當初和我說過,是我同意將來把鐵碎牙給那孩子的。”
殺生丸的心有一瞬間猛然下墜,怵然而涼。
“你不會連你母親也一並怨恨吧。”她笑著說:“難道你仍然在糾結?”
殺生丸默然。他自我中心的意誌力雖然不易為外物所動,但是幼時父親在他心目中確立的牢不可破的地位是如此深刻,乃至於在經曆了對方的背叛與死亡之後,他仍然無法從追逐父親的執念中解脫出來。他不明白,在這場變動之中,陪伴父親的時間最長、受到傷害最深的應該是母親吧,可是母親卻能就這樣放手,並且不受到任何幹擾,如此理智,如此豁達,如此超然,如此自由?
“殺生丸。”她倚在他肩頭,揚起臉來以極近的距離麵對他的臉,兩張麵孔相似得好像在照一麵鏡子。
“也許我不該和你說這些話吧,畢竟,你一直是個心地單純的孩子啊。”她伸手摸他的尖耳廓:“你有些地方像你父親,所以你才必須打破你父親留給你的囚籠。”
太陽光灑落在兩人雪白的頭發、肌膚、皮毛、衣衫上,空中細小的塵埃折射著光,金色的絮狀物猶如小小的蚊蟲一樣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