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個錘子(1 / 3)

前些日子去成都參加一個高中同學的生日聚會,按照流程晚上吃了飯過後我們在一KTV裏唱歌。那哥們兒人緣很好,所以包間裏人不少,男男女女坐在一起,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認識的,不過年齡起伏也不大,氣氛熱烈,有賓主盡歡的意思。

其中有個可能比我們年齡大一點兒的叫阿尤的哥們兒讓我印象比較深刻。這家夥能說會道麵帶微笑,在不認識的人麵前也不怯生,三言兩語就能搭上話,對姑娘也不過分殷勤,不逾越不做作。這種長袖善舞戲龍耍蛇的大能人想來也是這種場合見得多了,在場的人都對他挺有好感,特別是他那句口頭禪更是接地氣得緊:“我跟你說個錘子。”

當然一般情況下能把這種帶有戾氣的話當成口頭禪還讓人有加分沒有減分的大仙佛,我一向都是樂於結交的。一見如故是大話,多喝兩杯酒還是挺樂意的。

晚上KTV場結束後高中同學開了幾間房,安排那些沒在成都念書的同學住宿,我和阿尤被安排到一個標間裏。

阿尤說道:“有些餓,要不咱哥倆兒再去續一攤?喝點回魂酒?”

於是我們兩個人在酒店下麵的燒烤攤又點了些燒烤、小麵之類的宵夜食物,就著啤酒聊天。

“尤哥,你還真別說,我還就覺得你這口頭禪挺有意思。怎麼來的?”我啜了一口開瓶後的泡沫,問道。

他點上一根煙,聽到我這麼說嘿嘿一笑,說道:“我這口頭禪?成,我給你講個故事,就當下酒菜唄。”

我點點頭,一邊吃麵一邊聽他講。

1

阿尤大學在成都,隻不過念到大二就輟學了,這哥們兒大學癡迷DOTA,成天就想著怎麼爬天梯。想著想著掛科數就到了輔導員老想他的地步了,於是在一半無奈一半瀟灑的心態之下,阿尤沒念書了,反正天梯分他也爬不上去了。

阿尤開始跑城內運輸,給很多地方拉啤酒,有時候累得恨不得就到後麵車廂裏開一瓶,但估摸著他要是開了一瓶警察就得帶他去思考人生了,所以也一直沒敢。

有一回他去一個青旅送啤酒,認識了一個義工小姑娘。

姑娘叫燦燦,來自鄭州。那天天氣有點熱,估摸著姑娘有點中暑,一陣涼風一吹,就倒在阿尤剛停穩的小貨車麵前。阿尤愣了兩秒覺得應該不是碰瓷的,下車把姑娘抱到車上送到了醫院裏掛水,然後又急急忙忙地送啤酒到青旅通知了老板。

那時候阿尤一周要給這個青旅送兩次啤酒,認識燦燦以後,他送啤酒就像藤原拓海送豆腐一樣來得越來越早,一個小貨車愣是開出了AE86的感覺。

燦燦的工作很清閑,大多時候都在懶洋洋地曬太陽看書,她在四川除了青旅老板和員工也不認識其他什麼人,所以漸漸地就和阿尤熟悉了起來。原來阿尤都是送了貨就走,現在提早來了還會逗留一段時間,想盡辦法在燦燦麵前晃悠,還主動幫她做根本就不多的工作。

有時候燦燦會坐在阿尤的副駕駛上,聽阿尤用椒鹽味濃厚的四川普通話給她介紹成都哪個地段小偷最多,哪個地段是紅燈區,哪個地段混混痞子比較多。

燦燦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給女孩子當導遊的,新奇有趣,對阿尤充滿了好感。

整個青旅的人都看出來阿尤對燦燦有意思,整個青旅的人都看出來燦燦對阿尤也有好感。於是阿尤一有空就往這間青旅跑,老板有時候打趣說又免費請了一個工人,要留阿尤吃飯。

於是在吃了兩次晚飯過後,在大家齊心協力之下,燦燦答應當阿尤女朋友。

問如來為何倒坐?歎世人不肯回頭。

2

兩人剛好上那會兒,阿尤領著燦燦滿成都亂轉。成都素來以好吃好玩生活節奏慢聞名於全國,恰好適合小情侶整點兒風花雪月你儂我儂的小調調。

開始戀愛的時候,阿尤每天送啤酒,燦燦有空就跟車。燦燦覺得四川話挺有意思,心血來潮的時候纏著阿尤教她。

阿尤琢磨著教她什麼,隻是有一句說一句,四川話有些話挺髒的,這倒不是說其他的方言裏沒有帶髒字的,隻是可能沒有四川這邊兒多。總不可能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一開口就是髒話什麼的,那是低俗之極,阿尤自己知道,畢竟曾經也是“刀狗”一條,噴人什麼的這算是基本技能好吧。

那話怎麼說來的,戀人之間大多都還是想留給別人一個好印象吧,雖然也有很多奇葩情侶,但很明顯,阿尤就不樂意在燦燦心中留一個很粗鄙的形象。

有一天正開車呢,燦燦忽然說道:“阿尤我終於學會了一句四川話。”阿尤四平八穩地動檔杆打方向盤,笑眯眯地問道:“說來聽聽。”燦燦側過身子,滿臉嚴肅,一字一句:“我跟你說個錘子。”

阿尤差點一盤子開到路邊去,半晌後哈哈大笑:“誰教你的?”

燦燦一看阿尤的模樣,有點呆萌地問道:“老板教我的啊,這句話是啥意思?”阿尤不停地側頭瞄副駕上的燦燦,白色連衣裙,瀑布一樣的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嘟著嘴,燦燦見阿尤不吭聲,側頭一看正一臉癡呆相地看著自己,嗔道:“好好開車。”

阿尤嘿嘿一笑,一路上神經質地念叨:“我跟你說個錘子,我跟你說個錘子,我跟你說個錘子……”

燦燦不好意思了,掐了阿尤一把,阿尤故作嚴肅:“別鬧,開車呢。”

燦燦嬌嗔道:“哼。”

兩人心裏都像吃了蜜一樣甜。

好像車廂裏都不是成打成件的啤酒,而是裝了滿滿的麥芽糖一樣。

3

阿尤給燦燦講了很多川渝市井街巷的小故事小段子,很有特色,有獨特的笑點。燦燦說起鄭州,說起胡辣湯,說起燴麵,說起豫劇,高興的時候小妮子也會手舞足蹈地吼上兩聲:“得勁,得勁。”

阿尤看得癡了些,有時候又自覺自己的模樣有些呆了會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有一天,青旅老板和阿尤喝酒,問起阿尤對於燦燦的感覺,阿尤想了想,吃了塊涼拌皮蛋,然後說道:“我想如果她早些出現的話,我應該不會因為DOTA而輟學。”

青旅老板沉吟半晌然後喃喃道:“我覺得你還是去玩DOTA好一點兒。”

阿尤一皺眉,環視了一下四周,悶聲悶氣地問道:“你啥意思?別整這些背後煽陰風點鬼火的話,有什麼事情敞開說,又不是青屁股孩子。”

青旅老板打了一個酒嗝,笑了一下:“聽說你愛給她講故事?那我也給你講個。”

阿尤聳聳肩,沒吭聲,青旅老板笑嘻嘻地說道:“她手腳不幹淨。”阿尤猛地抬起頭:“什麼意思?”青旅老板搖搖頭:“就這意思,她要偷,最開始我沒注意,店裏打她來後丟過幾次前台款。我以為她粗心錢賬對不上來也沒細問,次數多了我開始懷疑是我們店裏的人有偷兒。”阿尤麵色嚴肅,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剛想送進嘴又停住:“有證據嗎?沒證據我跟你說個錘子。”

青旅老板說道:“稍微用點手段就盤問出來了,呸,老子開這店之前和火車北站那群偷雞摸狗的人打交道打得多了。做了虧心事的人和坦蕩的人接受那種套話的模樣天壤之別……她叫我別告訴你,我還給了她一巴掌……”

阿尤心裏煩躁得像是耗子在貓跟前跳最後的舞一樣。

因為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燦燦跟他車的時候他丟了三百塊錢,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大意丟到哪裏了,本來錢也不多沒幾天就忘了。現在聽到青旅老板這麼說,他的記憶又像是浪潮退去露出來的礁石一樣清晰起來。

“我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大菩薩,所以她說她不敢了的時候我還罵了她兩句,有點難聽。本來嘛,義工又沒工錢。但我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千兒八百我還是拿得出來的,她開口問我要我都覺得沒事,她偷我就覺得很厭惡,誰不厭惡賊娃子。她說她馬上要離開了最後待兩天,我估摸著得給你透個氣,不然不地道。別等你吃了虧才跟你說,我得愧疚死。”青旅老板拍拍呆若木雞的阿尤的肩膀,收拾剩菜盤子去了。

阿尤一直悶不作聲,他不抽煙,就像一座雕塑一樣沒有其他動作。

愛上一個小偷的感覺大概是當你跪拜在阿芙洛狄忒的腳下歌頌愛情的時候忽然聞見她有腳氣,還有比這更惡心的事情嗎?

4

他慢吞吞地往自己租的房子走。

徹夜不眠。

第二天他去送貨,中午回家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房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窗台上他這幾天堆起來的髒衣服都洗了。

燦燦正用他的電腦上網。

阿尤扯出一個笑容,“你怎麼來了?”燦燦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說道:“回來了?我做了飯,等會兒就能吃了。”阿尤把外套脫掉,坐在床上,愣愣發神,時不時地瞟燦燦的背影,挺單薄,但還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