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3 / 3)

“上個禮拜油漆翻新過啦!”梁馨樂嗬嗬地說。我的心霎那間冰凍起來。

門外——

黑貓一直精神抖擻。老操奄奄一息,敗下陣來。

我接過茶水,茶水熱乎乎的,冰凍的心有了些許暖意。

老操轉身一步跨進梁馨家,隨手砰的關上門。長發飄散的老操一見鍾情梁馨的長發飄逸,審視的同時情不自禁地反反複複捋自己的長發。

“叔叔,坐下來喝杯茶水呀!”梁馨親熱地說。

老操站在客廳中間搖擺不定。

“叔叔我一向討厭坐著,喜歡站著,坐著屁股疼,站著八麵威風!”老操說。

老操的老毛病又犯了,隻要人家給一根竹竿,就想爬上天。印象中,老操能躺下,決不坐著;能坐著,決不站著。

“叔叔喝茶。”梁馨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杯茶水,說。老操接到手上就一大口,千年未曾喝過水似地。

“啊、啊、啊……”老操尖叫聲此起彼伏,淒慘、恐怖。

我早就習慣了老操的大驚小怪,遇驚不驚,見怪不怪。

“咋啦,咋啦?”梁馨手足無措地說。

“燙死啦,燙死啦!”老操咕咚下茶水之後,大呼小叫起來。

茶水我已經喝過,熱是事實,燙倒還不至於。如果真的難以下咽,老操早就噴出來了。

“對不起啦,叔叔!”梁馨麵紅耳赤地說。

“小意思、小意思,沒有一點點關係啦,叔叔我大人有小量!”老操說。

“叔叔,不是大人有小量,而是大人有大量!”梁馨笑語。

“是、是、是!”老操興高采烈地說。

“小弟弟,我納悶著呢,誰沒安好心讓你們到我家家具油漆翻新的呀?”梁馨皺著眉頭說。我沉默不語。

“沒安好心?小兄弟,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安了好心才會叫我們過來的呀!”老操神采飛揚地說,“誰叫我們過來的已經無關緊要了,要緊的是家具油漆翻新叔叔我最拿手,小兄弟,你家找對人啦!”

“叔叔,你們被人騙啦,我家壓根兒就沒人招呼你們過來呀!”梁馨提高嗓門說。

“啊!”老操第三次尖叫起來。第三次尖叫比前兩次都尖多了。

梁馨嚇得一哆嗦。我注目老操,老操怒目圓睜我。我不想親眼目睹老操的兩個小眼珠子瞪出來鮮血淋漓,趕緊低下頭。我能感覺到老操還在瞪我,瞪不到我的眼睛,瞪我的小腦袋瓜子。我的腦袋漸漸大起來,頭發漸漸豎起來。

“啊、啊、啊……”梁馨突然尖聲叫囂不止。我大了的腦袋隨之小下來,豎立的頭發隨之坍塌。

“肯定是我女朋友梅皓使的壞!”梁馨氣呼呼地說,“小兄弟,你根本就沒有必要替她遮遮掩掩!”

大學生哥哥,我不是有必要替她遮遮掩掩,是沒必要暴露她。暴露她又能如何呢?無論怎樣,反正我都已經被騙了,反正我最終都要吃不了兜著走!我早就被騙習慣了,多一次、少一次早就沒多大幹係了。

老操堅持不懈凶巴巴地瞪我,完全忽略了梁馨的存在。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純粹是吃抱了撐的!咋能隨隨便便地尋人開心呢?”梁馨氣急敗壞地說,“太不象話了,太不象話了,我得打電話好好地批評批評她!”

我意欲開口製止梁馨,免得事後給他帶來煩惱。梁馨是一個好人。我是無辜的,他同樣是無辜的。我突然有一種強悍的心累的感覺,累得我說不出話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心累。第一次感覺到就累得夠嗆。

電話終於打通了。我聽不到電話那頭到底在言語什麼,不過根據梁馨電話這頭的言語還是能夠推斷出來一個大體的。“喂,梅皓嗎?”“你還好意思問我啥事打電話給你呀!梅皓,你、你、你,你幹的好事!”“我口氣一點都不溫柔。梅皓,我、我、我,我溫柔得起來嗎?”“啥?你不就讓他們跑跑路而已!梅皓,你浪費了他們的時間!”“啥?他們閑著也是閑著!梅皓,他們忙著呢!”“啥?你吃醋了!梅皓,新開橋上接事的小弟弟也不是一個女孩子,你有必要吃一個小男孩子的醋嗎?”“啥?我喜歡他!梅皓,我不就是和他聊聊天而已嗎?”“啥?聊天的時間天長地久,你被我拋棄在一邊冷凍得都快成冰激淩了!”“你,你,你,你哭啦?”“寶貝,寶貝,寶貝……”“我該死,我該死,我該死……”

老操一下子拽開大門。

門外,黑貓來回逡巡著,苦苦等待老操。黑貓一見老操就瞪上眼。老操完全漠視黑貓的存在,出門之後立馬掉頭轉身離開。黑貓目睹老操的公然藐視,霎那間徹底泄氣。老操噔噔噔下樓。黑貓嗖地竄回垃圾箱裏。

我好奇黑貓為何戀戀不舍一個臭氣衝天的垃圾箱,走過去低頭觀看。垃圾箱裏,除了一隻黑貓,還有一隻白貓。白貓雙眼緊閉,病懨懨的,緊緊地依偎在黑貓身邊。黑貓全神貫注白貓,神情憐愛之極。

目睹此情此景,我不由自主地哭了。

淚眼婆娑中,我變成黑貓,白貓變成衝天炮。衝天炮躺在我身邊,小臉燒得紅撲撲的,我的心好疼好疼!

我擦幹眼淚,轉身躡手躡腳地離開。

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突然冒出來,神不知、鬼不覺,我還沒徹底反應過來,小貓已經竄進垃圾箱中。

我的淚水再次流下來。

我是那隻黑白相間的小貓!

父母遠在天邊,我孤苦伶仃。

我追上老操。老操大步流星,不回頭、不吭聲。

不正常,不正常!常情常理,老操一見我就要破口大罵。

經過反複推敲,我得出結論,老操隻不過是正在積極醞釀之中罷了。風平浪靜是狂風和巨浪的前奏。

我緊跟在老操扭來扭去始終扭不出什麼名堂的細小屁股後麵。

老操沉得住氣,我沉不住氣了,煩躁不安起來。

老操破口大罵我,我難受。老操一時半時不破口大罵我,我難過。唉,我這到底是怎麼啦?老操不正常,我正常嗎?

老操急刹車。我一下子撞上老操。老操趴到地上狗啃泥。我踉踉蹌蹌半天。老操掙紮起來,叫囂:“小犬,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了,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師父啊,您老人家都已經無話可說了,徒兒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哎喲,哎喲,疼死大爺我了,疼死大爺我了!”老操一邊渾身到處亂摸,一邊說,“臭小子,騙人真的一樣,撞人假的一樣!”

騙人真的一樣。不是我騙人真的一樣,是人騙我真的一樣。你是受害者,你可以發泄我平衡。我同樣是受害者,可是,我有苦無處訴,唯有獨自咀嚼。

撞人假的一樣。你是一個大人,牛高馬大,紙紮一樣,一點都不禁撞,沒有撞飛你,就已經非常離譜了。我是一個小孩,瘦小,鐵打鋼鑄,超級能撞,沒有撞死你,簡直就是人類世界一大奇跡了。

“哎喲,哎喲!”老操摸來摸去,摸到了屁股上,叫嗷嗷,“哎喲喲,哎喲喲!”

奇怪!不是整個人向前趴下的嗎?要疼也應該腦袋疼呀!莫非腦袋傳染給屁股疼啦?難道已經疼得神誌不清,以至於連腦袋和屁股都分不清,硬把屁股當做腦袋“疼”愛啦?

“哎喲,哎喲,疼死大爺我了,疼死大爺我了!”老操摸來摸去,摸到了腦袋上,嗷嗷叫,“臭小子,騙人不要臉,撞人不要命!”

師父啊,您老人家不是和我已經無話可說嗎,怎麼還說個不停呀?說個不停也就罷了,怎麼還胡說八道呢?

疼“死”大爺你了!果真如此,你還能開口罵人?師父啊,大慈大悲的師父,您老人家可不要嚇我呀!您的小小徒兒膽子小小,一點都不禁嚇。莫非您老人家真的疼得嗚呼哀哉了?要是這樣,我就是殺人凶手了。難道您老人家鬼魂顯身嚇唬我?師父啊,大慈大悲的師父!朗朗乾坤、眾目睽睽,您老人家還是趕緊乖乖地回陰曹地府吧!時間長了,對我、對您都沒什麼好處。人和鬼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區別的——人活在陽光下,鬼出沒黑暗。盡管越來越多的人鬼一樣的,可是,如果連鬼都人一樣,這世界不就更加亂套了嗎?

騙人不要臉!騙人的要臉,沒臉,還是騙人的人嗎?騙人的騙人靠的除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還有一張能“變”會“裝”的臉。沒臉,騙人的騙什麼騙?

撞人不要命!撞人?我撞人不假,可是,我寧可撞牆,也不想撞人。撞牆,倒下了,至少還可以靠著牆喘一口奄奄一息的氣。撞人,撞的是人,倒下了,無關緊要;撞的不是人,倒下了,被人吐唾沫是走狗屎大運,被人踐踏是僥幸。不要命?我要命!我活得談不上好,可是,也不至於糟糕透頂。即便糟糕透頂,我也會堅持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