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大姑娘。”
“我一定還要救你一次,這樣,我們就扯平啦!”
莫非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蒼天安排?
天津重逢之後,衝天炮再次救了我,我和衝天炮之間“扯平”了,我因此活了下來,衝天炮死了。
死了,就永遠死了。
最愛的人已經不在了,與其說一個人活蹦亂跳地活著,倒不如說一個人活蹦亂跳地死著。
我信誓旦旦地答應衝天炮——以後再也不做任何讓她為我提心吊膽的事情了,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承諾是多麼地天真,多麼地不諳世事!
離開金師傅家後,我就一直沒讓衝天炮消停過。
重逢之前,我在天津不幸遭遇的種種傳聞讓衝天炮備受折磨。
一封我未曾收到的衝天炮寫給我的信中寫道——
“刺蝟頭哥哥,他們怎麼能如此地凶狠、歹毒呢,還是不是人呀?你還是一個孩子呀,他們怎麼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如此羞辱你,如此毒打你呢?我心好痛!刺蝟頭哥哥,千萬、千萬,千千萬萬要保護好自己呀,我們早就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你的生命就是衝天炮的生命!哥哥,我寧可被羞辱、遭到毒打是我,而不是你!”
遠離家鄉的異鄉,我和衝天炮重逢,隨後短暫的彼此不離不棄的歲月裏,衝天炮為我操碎了心,如同一個時時刻刻想方設法嗬護孩子的母親。尤其是她慘死之前我們一起逃亡時,提心吊膽我的緣故,她一直活在驚恐不安之中。
夕陽西下,世界迷蒙在緋紅之中,我和衝天炮穿過蒼茫的田野慢悠悠地往回走,如同兩隻自由自在的小鳥。
“冰不冰呀,衝天炮?”我一邊說,一邊將冷手自脖頸處塞進去觸摸衝天炮的背,衝天炮的背暖乎乎的。
“不冰,刺蝟頭哥哥!”衝天炮笑吟吟地說。
“一點都不冰?”
“人家都快要燙死啦!”
一個老農叼著一個大大的黃煙筒,牽著一頭壯實的老黃牛,悠哉樂哉地走過來。我和衝天炮讓到一邊。老農和老黃牛精神抖擻地走過去,走向遠方,如同一幅緩緩移動的畫麵,簡單、純淨,渺遠在田野中。
在深沉、博大的天空與隱隱約約的遠山襯托下,夕陽美輪美奐,美不勝收。
“看見遠處的群山了嗎,衝天炮?”
“看見啦,刺蝟頭哥哥!”
“那是我的理想!”
“遠處的群山是你的理想?”
“遠處,遠處是我的理想!”
“遠處有多遠呀?要是太遠了,我可就找不到你啦!”
“我也不知道有多遠。”
“刺蝟頭哥哥,我的理想最近啦!”
“你的理想?”
“刺蝟頭哥哥就是我的理想,除了一直呆在刺蝟頭哥哥的身邊,我什麼都不要。隻要刺蝟頭哥哥永遠不丟下我,我的理想不就天天在我的身邊,不就一直都是世界上最近的理想嗎?”
我取出糞桶放到金師傅家廁所後門旁邊,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
“你個小王八羔子,太陽都回家吃完晚飯上床睡覺了,你才回來,還想不想老娘給你晚飯吃呀?”金師傅老婆屋裏屋外東遊西蕩,一見我就大聲嚷嚷起來,“怎麼就隻有人回來啦?糞桶,我的糞桶呢?”
“糞桶跑了。”我不緊不慢地說。
“糞桶跑了?”金師傅老婆焦急地說,“趕快給老娘我追去呀!”
我強忍著蹦蹦跳跳在心中的歡笑,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不對呀,糞桶又沒長腳,怎麼可能跑呢?小兔崽子,騙人都不會還騙老娘?”金師傅老婆惱羞成怒,叫罵。
“我去油菜田挑糞桶,大老遠的看見一個人挑起兩隻糞桶就跑!”
“什麼人呀?”
“一個長得像極師父的人。”
“矮矮胖胖的?”
“我一開始以為是師父。”
“傻瓜,大傻瓜!有你在,你師父還用得著去油菜田嗎?你師父一直在帶寶貝孫子玩呢!再者說了,你師父挑自家糞桶,有必要賊頭賊腦地跑嗎?你也不看看他那體形,肥得都不成人樣了,還跑得動嗎?”
“很快,我就確定不是師父了,於是,奮力追趕起來,那人跑得快極了,閃電一樣。”
“誰跑得快極啦?”金師傅抱著孫子走進來,笑嗬嗬地說,“有我跑得飛快嗎?”
金師傅老婆惡狠狠地瞪金師傅一眼,金師傅抱著孫子笑嗬嗬地走開。
“老娘才不管那人跑得閃電一樣快,還是狗屁一樣快呢,隻管追上沒追上!”金師傅老婆氣急敗壞地說,“小混賬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太陽西下了。”
“混賬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太陽下山了。”
“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
“到底追上沒追上呀,我的個小祖宗?”
“沒追上。”我慢條斯理地說。
“好啊,你個小混賬王八蛋,餐餐在老娘家吃香的、喝辣的,餐餐吃得比老母豬還要多,結果連一個矮矮胖胖的賊都追不上”,金師傅老婆破口大罵,“你、你、你,你還有臉回來呀!”
“當然要回來呀!我還巴不得能早回來一點點呢!”我說,“每次,隻要我稍稍晚回來一點點,師娘您不就都十分想念我、牽掛我,擔心我是否迷路了,是否已經被狼或者狗吃了,以至於上竄下跳——叫喊得聲嘶力竭,哭泣得上氣不接下氣嗎?”
“哎喲,哎喲,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老娘我什麼時候聲嘶力竭,什麼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啦?擔心你迷路,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迷路了,老娘我求之都不得,還擔心個屁呀!擔心你被狼或者狗吃了,笑死人,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被狼或者狗吃了,老娘我高興都來不及,還擔心個屁渣子呀!想你、念你倒是事實,想你早早回來燒鍋,念你早早回來掃地!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到處閑逛,什麼事都不做,懶得屙蛇!”金師傅老婆花枝亂顫,唾沫四濺地說,“糞桶,我的個糞桶呀!”
“沒追上人,追上了糞桶。”我慢慢騰騰地說。
“糞桶呢,糞桶呢?”金師傅老婆急急匆匆地說。
“在廁所門口呢。”我輕聲細語。
“我去看看,去看看!”金師傅老婆大聲嚷嚷。
不一會兒,金師傅老婆就氣呼呼地趕回來。
“小兔崽子,騙人就騙人吧,騙老娘我!吃錯藥啦?廁所門口甭說兩隻糞桶,連一隻尿壺都沒有!”金師傅老婆叫囂。
“不是廁所前門口,是廁所後門口。”我低聲說。
“怎麼不早說呀,小兔崽子?連一句人話都說不明白,還半拉子高中生呢,小學生都不如,難怪高中畢不了業,隻得學手藝了。你要是高中能畢業,老娘我的寶貝孫子還在娘肚子裏時就大學畢業了呢!”金師傅老婆接著叫囂。
金師傅老婆氣急敗壞地撲往廁所後門。
不一會兒,金師傅老婆就氣呼呼地趕回來。
“小兔崽子,糞桶不是追回來了——好端端地擱在廁所後門旁邊嗎?為什麼一派胡言沒追上?”
“沒追上人,追上了糞桶。”
“騙子,騙子,大騙子,沒追上人,怎麼可能追上了糞桶呢?”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那個人丟下糞桶和扁擔,跑得和兔子一樣快!”
“跑得和兔子一樣快,也叫快呀?”金師傅抱著孫子走進院子,笑嗬嗬地說,“和我比起來差遠了,我跑得比兔子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