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六歲,南宮離澶繼位,東閭玄進宮,為侍衛長。
十七歲……
“笨蛋,你怎麼來了!快回去!未經宣召入宮,是要殺頭的!”
宮廊上,東閭玄著急地驅趕著闖進來的東閭容。
“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看看皇上長什麼樣!再說,我武功也不錯,我也要當侍衛!”東閭容仰頭自信道。
“胡鬧!”
“嗬,是誰惹阿玄這麼大的氣?孤可從來都沒見過。”
驀然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東閭玄急忙回身跪下:“臣弟誤闖宮中,無意冒犯,望皇上恕罪!”
而東閭容卻絲毫不怕地樣子,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半晌,突然撲上去抱住南宮離澶開始蹭:“哇!皇上原來好漂亮!都怪你哥哥,你說的跟個妖怪似的,皇上這麼好看,你這純粹是誹謗!”
東閭玄瞬間覺得五雷轟頂,急忙上去把他扯下來:“陛下恕罪!我弟弟,我弟弟其實隻是喜歡好看的東西……啊不,人……”
“噗。”
南宮離澶不由得失笑,目光溫和地放在東閭容身上:“真是有趣的人。孤剛才聽到,你弟弟也想入宮做侍衛。若他真想,你自己考核一下,留下便是了。”
“屬下遵命。”東閭容急忙點頭。
“喂——”東閭容在後麵不滿地拽他的頭發,“哥哥你和我說話從來沒有這麼聽話過……啊啊啊疼疼疼別拽耳朵!!”
阿玄惱怒地拽著阿容的耳朵,氣衝衝地離開宮廊,身後,南宮離澶失笑。
……
廊外宮花正好。
天空,也如今日一般明淨。
而歡笑,
終究都化作了記憶中的一抹輕霧。
東閭家的長子,生就是為皇上生的。為皇上而死,便是最好的結局。
東閭玄不需要有自己,便做皇上的一個陪襯。
便是無人在意,無人記住。
又有何妨?
耳邊忽然響起那日在青隱山,童子轉告的星聖先生的話:
“先生說,你是半生為主。送你一句話,將死之人救不得,救得了的,本來就死不了,不要太過於執著。”
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是半生為主。若說背叛,阿玄一輩子也不會背叛南宮離澶。
至今,原來,自己隻有半生。
星聖先生,多謝提醒。
不過,為救主子而死,阿玄,無怨無悔,心滿意足。
“阿玄!你聽我說啊!別睡!你不是我的影子!說句話好嗎?”身邊南宮離澶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語不成句。
“阿玄,阿玄啊——”
主子,別哭。
阿玄又淡淡地笑了,鮮血混著南宮離澶的淚水摻雜在一抹笑容上,淒慘而悲涼:“陛下所言極是,”
“臣莫敢不從。”
“阿玄,阿玄?”
南宮離澶聽到自己耳畔的聲音漸漸弱下去,終於,懷中的身體徹底安靜下來,慢慢地冷了下去。
塞外的罡風呼嘯著在耳邊穿過,他卻再也感覺不到了冷。
阿玄,終究是死了。
身邊兵戈嘈雜,喊殺震天,震耳欲聾。
而南宮離澶卻什麼也聽不到。
隻剩下了阿玄最後的那句話。
他想,再過多少年,經過多少事,或許他已經老去,已經不再記得東閭玄這個人。
但他不會忘了,那日晴空萬裏。
玉蘭城外,黃沙漫天,罡風刺耳。
少年玄衣染盡鮮血,猩紅淒豔,最後,卻全部靜寂消融在墨色衣襟裏。
胸口是一支刺目的斷箭。那支箭矢替他斬斷的,斷口處,木製的箭杆紋路如鋸齒。
猩紅色的鮮血順著冰冷的銀色箭尖,緩緩卻不可遏製地留下。周圍紫紅色的土地流滿鮮血,就像是黛紫色的忘川河水上一朵朵淒美冷豔盛開的血色曼陀羅。
少年用他最後的力氣,努力地笑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然後用黑得深邃的瞳孔盯著他,緩緩地,堅定地,說出他人生中最後一句話。
那個半生為主的阿玄,無所留戀的阿玄,心滿意足的阿玄。
用這樣的話,最後回答了他效忠永遠的主子。
周圍的風很急,山鬼嗚咽。地上落滿了折戈斷戟,慘烈的日光下,泛著白色的冷光,好像天上星星的碎片,落了滿地。
從今以後,塞外每一個有風的日子,都刺得心痛到無以複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