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3 / 3)

正說話間,鄉村公路上已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耿鐵頭揣著鈔票來了。

在豬場院子裏,耿鐵頭跳下車對何桂泉說,“五十塊錢一頭,一百八十六頭給你一萬塊錢得了。”

陳道生說,“我不賣,你不能把死豬肉拉出去害人!”

何桂泉說,“道生,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呢?死豬肉跟活豬肉沒什麼區別的,海裏的魚在岸上賣不都是死的嗎?價錢比河魚還貴呢。”

耿鐵頭推著小平頭,他拍著陳道生的肩說,“聽說你還是大城市下來的,怎麼一點科學知識都沒有呢?死豬肉當然不能吃,但豬骨頭可以熬骨膠,豬毛可以做肥料,豬皮經過化學處理可做皮革,是不是?你放心好了,我們隻要有用的部分,豬肉全部都會由硝漿水作無害化銷毀處理的,別聽何桂泉胡說。”

裝死豬的兩部重型卡車卷著鄉村土路上的煙塵揚長而去,陳道生手裏攥著一萬塊錢像攥著一萬把刀,褲管裏的腿篩糠一樣地亂抖。何桂泉說,“把豬圈消消毒趕緊再買兩百頭小豬仔回來!”

晚上,空屋裏聽不到豬叫聲了,那活下來的十四頭豬籠罩在死亡的恐懼中,晝夜沉默著,陳道生夜裏十一點半下床又巡視了一次豬圈,他打著手電鑽進豬圈一個個摸了一遍,都活著,隻是它們的喘息非常膚淺,好像氣息不夠用一樣。從豬圈裏出來,陳道生看到滿天星光燦爛,星星像死去的豬的眼睛在注視著院子。

睡到後半夜的時候,陳道生坐起來點了一支煙,他搖醒了身邊的於文英,“耿鐵頭要是把死豬肉賣給縣城的飯店就糟了。”於文英也沒睡,聲音很清醒,“不會吧,他說是用來做工業產品的。”陳道生吐出危機四伏的煙霧,“連劉思昌都不敢相信了,我還能相信這個耿鐵頭。我在金三角蹬三輪的時候就拉過兩頭死豬,那人說是做皮鞋的,後來聽洪阿寶他們說都是賣給人吃的。明天我要進城舉報。”於文英不同意,“你舉報誰呀?舉報你自己還差不多,反正你又沒賣死豬肉給人吃,本來就是當作工業原料賣的。”陳道生強脾氣上來了,“不行,我要去舉報!”

第二天天沒亮,陳道生就到了公路邊搭上了去湖遠縣城的汽車,趕到縣城時,城裏還沒開始上班,大街上剛剛醒來的人輕一腳重一腳地走著,沿街熱氣騰騰的包子店飄揚著死豬肉餡的香味,陳道生看到包子就像自製土炸彈一樣,牙齒一咬,腦袋就會炸得血肉橫飛,所以他來到湖遠縣衛生防疫站的時候,臉上焦燥不安,手亂劃一氣,“快,你們快把街上的包子混飩都收了,昨天耿鐵頭買了一百八十六頭死豬全賣給飯店了,出了人命可就糟了。”衛生防疫站的站長一邊吃著包子,一邊懷疑地看著陳道生,“你說我這包子是死豬肉做的?那我這個衛生防疫站站長是吃幹飯的,是嗎?耿鐵頭的頭就是鋼做的,他也不敢在我眼皮底下賣死豬肉嘛!”陳道生說,“我好心來舉報,你們還懷疑我是來散布謠言的。”站長將最後一個包子毫不猶豫地咽進喉嚨,“你說耿鐵頭買了那麼多死豬肉,證據呢?”陳道生很委屈地說,“一百八十六頭瘟豬就是在我豬場買的,這還能假。”站長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說,你不是舉報你自己賣死豬嗎?我怎麼相信呢?除非你腦子有問題。”其他人也都很愉快地笑了起來,這在他們的經曆中不說絕後也是空前的,站長說,“你說買的是你豬場的瘟豬,那我們一道去豬場調查核實,一旦查實,立即追查死豬去向。”於是陳道生就跟衛生防疫站的幾個人鑽進了麵包車呼嘯著直奔鄉下的養豬場。

下了車後,陳道生一把拉過於文英,要於文英作證,“你問她,昨天耿鐵頭是不是在這買了一百八十六頭死豬?”站長問於文英是不是,於文英點點頭說是,陳道生又把防疫站的人拉到一間間豬圈門前說,“你們看,豬槽裏的豬飼料還沒風幹呢,要是實在不相信的話,你們去鄉裏問獸醫,還有我表弟何桂泉。”

防疫站站長戴著威嚴的大蓋帽,他說,“我們相信了,你在這個記錄上簽字吧!”陳道生接過一位年輕人遞過來的口述筆錄很利索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站長穩定了一下大蓋帽,對陳道生說,“對你擅自出賣病死豬的處罰是,沒收全部所得,罰款一萬元,耿鐵頭等我們核實後,另行處罰。”

陳道生嘴張得合不上了,站長的聲音和風一起灌了進去,讓他好半天回不過神來,陳道生哭喪著臉說,“我總共才賣了一萬塊錢,哪能再罰一萬呢?再說我是主動舉報的。”於文英上來求情說,“他這最起碼也應該算是投案自首吧?他要是不去投案呢,你們誰也不知道,對不對?”

站長用宣布減刑的口氣說,“念你態度好,配合我們很快查清了情況,沒收非法所得,罰款就算了。”

陳道生跑進屋裏拿出一萬塊錢,交給縣防疫站的同誌,“你們趕緊把耿鐵頭抓到,死豬肉賣給包子店,那可太缺德了。”

防疫站的人開著麵包車走了,陳道生手裏攥著一萬塊錢罰沒款收據,嘴裏念念有詞,“這作孽的錢揣在口袋裏會生蛆。”站在一旁的於文英說,“買豬仔的錢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