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政從鐵檻寺將寶玉、湘蓮二人用軟轎抬了進城,走至榮府街口,薛蟠便吩咐轎夫岔道,將柳湘蓮抬了家去。這裏,賈璉在轎內摟了寶玉,剛到了宅門,就有小廝上前接住了轎杆,喝退了轎夫,一直的抬到榮禧堂的院內,這才落下轎來,早見王夫人從裏麵哭了出來。賈璉在轎內忙道:\"此乃大喜之事,太太不必悲傷。快教老婆子們抬了藤屜子來。\"此時,李紈、平兒等都在上房門首站立,聽了忙命老婆子們抬了個藤屜子過來。隻見賈璉從轎內摟著寶玉的腰,焙茗抬了寶玉的腿,輕輕的抬出轎來。放在藤屜子上,就將包袱做了枕頭。老婆子們抬了,便向大觀園而來。王夫人見了,便哭著跟了進來。
再說寶釵一聞焙茗報信,早命紫鵑將瀟湘館收拾打掃妥當,安設了床帳。一見老婆子們抬了寶玉進來,瞧見他那個樣兒,就像那年挨了打抬進來的一般,又像抬進一個小和尚子來了,也由不得一陣心酸,撲簌簌流下淚來。正欲上前來看,隻見賈政、賈璉都跟在後麵,他便暫且回避了。王夫人一麵哭著,一麵吩咐老婆子們將寶玉安放在床帳之內,仍將藤屜子抬了出去,便坐在床沿兒上,拉了寶玉的手,就如哭亡人的一般,數數落落的哭將起來。賈政也坐在椅子上歎氣。賈璉忙勸道:\"太太不必盡自傷心了。雖說他這個樣兒教人瞧著心裏難過,究竟並不相幹的,不過再幾天兒他師父就來救他來了。太太若是盡自哭,隻怕他的魂靈兒在太虛幻境也是不安的。\"勸了多會,王夫人這才止了淚。賈政見王夫人不哭了,乃向賈璉道:\"我們到外邊坐去罷,這裏也讓他們姊妹們過來看看。\"說畢,便同賈璉各自去了。
寶釵見賈政、賈璉去了,這才走到寶玉的床前,仔細看了一看,用手在他額上摸了一摸,乃向王夫人道:\"太太放心,不用盡自哭了。這是他魂未歸殼,所以如此。他師父既然差人送了來,想來再也不至另有他虞的。\"王夫人聽了點點頭兒,道:\"我的兒,我想怪熱的天氣,你把他這和尚的衣服都替他脫下來。蓋上夾被,把窗戶上的竹簾子都放下來。雖不可受暑,亦不可受寒。\"寶釵聽了,便挨上床去,將寶玉扶了起來,攬在懷內,隻覺他身軟如綿。王夫人忙替他解鈕脫衣,拉去了鞋襪,便蓋上了夾被。王夫人又伸手在被內替他褪了小衣,隻留下貼身穿的兜肚兒,便命寶釵輕輕將他放倒,側身而臥。取過了包袱,換上繡枕,仔細一看,宛如睡覺一般,臉兒上仍舊紅是紅白是白的。王夫人看了,這才喜歡起來了。剛然安置妥當,隻見薛姨媽、史湘雲、探春、惜春、李紈、平兒、巧姐等都來了。大家齊到床頭仔細看了一看,也有歡喜的,也有傷心的,滿屋裏紛紛談講,十分熱鬧。
這一晚,寶釵安置了桂哥兒,便帶了鶯兒、紫鵑、麝月、秋紋等,就在瀟湘館守宿。
到了次日,賈政剛下了衙門,就有賈赦、賈珍、賈環、賈蓉、賈蘭、賈芸、賈芹、賈薔等一齊過來看視寶玉。正在熱鬧之際,忽見林之孝慌慌張張的跑來稟道:\"太監夏老爺背著旨意來了,請老爺快出去接旨。\"賈赦、賈政聽了,俱各吃一大驚,連忙換了朝服,趨出門外跪接。隻見夏太監騎著馬,背了旨意,直至大堂滴水簷前下馬,將旨供在香案。賈赦、賈政等俱行三跪九叩,禮畢,伏俯聽候宣讀。夏太監打開聖旨,讀曰:朕前於幾暇批閱古今史鑒,偶覺神倦,隱幾假寐,夢見一僧、一道,衣冠太古,相貌清奇,將朕引入天宮。蒙上帝降階延入。升瑤碧之宮,登丹霄之殿;筵開王母之桃,樂奏鈞天之曲;問答良久,酬酢甚歡。
座間出示大士、真人所奏賈寶玉、林黛玉因果一本,讀之殊堪憫惻。業蒙批示,定期於七月十五日命大士、真人降世,宏施法力,將所有太虛境注冊之人,概令回生,以昭盛世升平之瑞。朕敬聆之下,深為感悅。
又蒙議及已故原任揚州鹽運司林如海,生前忠正,宜補京都城隍之職等語。既而酒闌送出,即見林如海伏謁道旁叩謝,朕複與彼溫諭片時,始覺蘧然而寤。朕以夢境迷離,不肯遽信。不意昨日早朝,竟有一僧、一道在午門求覲,朕即宣入,觀其形貌,果與夢中所見相同;聽其奏對,亦與夢中所聞無異。是以暫將二人安置皇覺寺古刹。除將賢淑貴妃梓宮另降諭旨,令內廷自行敬謹辦理外,其自林黛玉以下諸人之柩,自應著照僧、道所請,在鐵檻寺先期聚齊,俟屆盂蘭會日,聽候僧、道作法,以觀成效。再已故鹽運司林如海,著敕授京都城隍,賞發帑銀三千兩,增修廟宇,並賜祭田百畝,日供香火之費。查工部侍郎賈政,乃賈寶玉之父,又係林如海妻兄。著賈政即遵諭行。欽此。
賈赦、賈政等跪聽宣讀畢,又行了三跪九叩禮謝恩,將聖旨供在中庭,這才與夏太監見禮,便向裏讓。夏太監笑道:\"恭喜老爺們,此乃亙古未聞之奇事,今竟出自貴府,可敬可賀。
我今日事忙,另日再來喝老爺們的喜酒罷。\"說畢,便命拉過馬來,仍在滴水簷前上馬,徑自去了。
這裏賈赦、賈政接了這道聖旨,真是喜從天降,將從前滿腹疑猜,一時盡解。便向賈珍、賈璉等商量,仍命賈榮帶了林之孝,回南搬取黛玉、鳳姐、秦氏的靈柩,賈赦差王善保搬取迎春的靈柩,賈珍差賴升搬取尤二姐、尤三姐的靈柩,賈璉又差來旺兒尋訪晴雯、金釧兒、瑞珠兒的靈柩,俱限七月初十日在鐵檻寺聚齊。這個信兒早傳到內裏,王夫人、薛姨媽暨合家人等無不歡悅。薛姨媽便命老婆子叫了焙茗進來,教他速到家中告訴薛蟠,立刻打點路費,命薛蝌星夜回南搬取香菱的靈柩。
焙茗答應而去。
再說薛蟠於昨晚將柳湘蓮抬到家內,安置在書房小套間內,派了兩個小廝在內看守,自己仍回到寶蟾的房裏睡覺。寶蟾見薛蟠進來,他便輕聲浪氣的問道:\"大爺,你想是瘋了,怎麼把個死人抬到家裏來了呢?\"薛蟠道:\"胡說,那是我的盟弟柳老二,是他師父從大荒山差人送到鐵檻寺。太太吩咐教我把他抬到家裏來。等到七月十五才還魂呢。\"寶蟾聽了,把眉頭一攢,嘴兒一撇,笑道:\"太太也老背晦了,非親非故的,把個死人弄了來,也不害個蜃氣。\"薛蟠道:\"這更胡說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在江南回來路上遇著了歹人,不虧人家救咱們的命嗎!\"寶蟾聽了又從鼻子裏笑道:\"罷喲,我倒不知你的命是人家救下的,我隻知道你教人家楞了個扁飽,還撳在葦塘裏喝了一口臭水呢。\"薛蟠被寶蟾說的滿臉通紅,無言可對,不去理他,各自睡了。
到了次日飯後,這才走到書房來看湘蓮。天氣炎熱,隻見湘蓮枕著包袱,合衣仰臥,推之不動,問之不答,那臉兒上有紅似白的,嫩的真要掐出水來。薛蟠見了,不覺想起昨夜寶蟾之言,觸起前情,不覺淫心頓熾,暗笑道:\"我把你這個小東西兒,那會子哥哥和你玩一玩兒,你就那樣的利害,打了我還不算,還教我喝那葦塘裏的臭水。這會子我可看你往那裏跑,這可該由著我了罷。\"說著,便將兩上小廝攆了出去,將湘蓮輕輕的抱了起來,先替他脫了上身的衣服,仍舊放倒,又替他拉了鞋襪。但見他渾身的肌膚如冰雪一般,愈覺淫興勃然,連忙替他解開衣帶。隻覺有人在他背後\"啪\"的一聲,重重的打了一個脖子拐,打的薛蟠頭暈眼花,金星兒亂冒。正在昏迷之際,隻聽焙茗自外走來叫道:\"薛大爺,姨太太差我給大爺說話來了。\"薛蟠正在神魂昏亂之際,一見焙茗進來,也不暇思前想後,便批臉打了他一巴掌,罵道:\"小雜種,你怎麼打起我來了。\"焙茗正然說的興興頭頭的,被薛蟠批臉一掌,打的摸不著頭腦兒,便撒潑哭道:\"姨太太差我來說話來了,你好好的為什麼打我?我又沒吃著你們薛家的飯,你打我還早呢!\"一頭撞在薛蟠的懷裏,嚷道:\"今兒你就把我打死在你們家裏!
有錢的財主爺罷咧,還能夠給人家償命嗎!\"氣的薛蟠紮煞著兩手,嚷道:\"好個野雜種,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焙茗那裏肯服,愈加肆鬧。
早驚動了裏麵的薛蝌和邢岫煙,聽見書房一片吵嚷,薛蝌連忙就往外跑,岫煙也走出房門,在院內側耳細聽。隻見寶蟾從他房裏跑了出來,向岫煙笑道:\"二奶奶,你不出去看看熱鬧兒。\"岫煙笑道:\"你這個人想是瘋了。你知道大爺在書房裏和誰吵鬧,咱們如何出去看得呢?\"寶蟾把頭一扭,道:\"你不去了罷,等我各人看去。\"說著他便跑了出來。剛到了書房小套間內,就瞧見薛蝌在北邊站著和焙茗兩個人說話,薛蟠一個人在東邊椅子上撅著嘴坐著生氣。隻見南邊床帳內躺著個年輕赤身的後生,隻穿條白綢單褲兒,肌膚如玉一般,不覺吃了一驚。暗想道:\"世上竟有這樣的美男子!這個模樣兒又在我們二爺的上一層了。想的出了神,恨不能一口涼水將湘蓮咽在肚裏,隻恨人多,不能走到跟前摸他一摸。正想到欲火上攻之際,忽覺有人在他額顱上\"當\"的一聲,狠狠的彈了個腦彈兒,疼的寶蟾立刻抱著腦袋\"噯喲\"起來。薛蟠抬頭往套間裏一看,這才恍然大悟,方才的脖子拐不是焙茗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