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六皇子蕭綸邀請諸位皇子攜眷共赴詩酒之會,我料想蕭統品性高潔,想必不會喜歡那些繁瑣服飾,於是選穿了一件淺綠色羽緞、水袖寬大飄逸的短襟衣,下著湖綠褶紗長裙,高髻偏向一側,斜插一支下墜九顆珍珠的玉釵,雖然簡潔卻並不簡樸。

殿外傳來蕭統與侍女的對答聲,似乎在詢問我身在何處。

我見他進殿來,按捺不住向他奔跑過去,嬌聲呼喚道:“蕭郎,紫兒在這裏呢!”

他明眸依然如水般清澈,卻透著淡淡的疲憊,仿佛精神不佳,向我說道:“你下午在宮中製香麼?累不累?”

我搖頭說:“我不累!蕭郎整日在禦書房中處理政務、批閱奏章,一定很辛苦。”

他略帶憂色道:“父皇今日查獲了母後毒害苗昭儀和其他妃嬪的罪證,將母後貶至冷宮居住,父皇心中歉疚難安,病情又加重了……適才更有出家入寺廟為僧之意。”

我大為驚訝,脫口而出道:“難道皇上他想去當和尚麼?”

他攜著我的手在窗畔坐下,緩緩說:“國不可一日無君,我怎能眼看父皇棄社稷不顧出家修行?倘若父皇潛心皈依佛門,即使在宮中設立佛堂亦可,但願父皇隻是一時之念,並不一定會至此地步。”

我心知肚明蕭衍對那些無辜被害的數十名年輕妃子心存愧疚,為了彌補郗後的過錯而準備出家,倘若真是如此,日後處理梁國朝政大事的重擔就要盡數落在蕭統肩上,他恐怕更沒有閑暇過那種他所向往的閑適愜意的自由生活,與我一起出宮暢遊山水之約更要成為泡影。

如今之計,最好能夠設法阻止此事。

我想了一想說:“皇上身邊曾有數名知心好友,義父謝侍郎當年與皇上相交甚契,蕭郎何不請他們進宮來覲見?也不必說明是何緣故,隻要他們能勸止皇上的念頭就好了!”

蕭統眉心微微舒展,說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明日我就請諸位太傅前來,或許他們能夠說服父皇打消此念。”

我見他憂色稍減,依偎在他胸前撒嬌說:“蕭郎進殿來還未認真看過紫兒一眼呢,我今晚所穿的衣服好看麼?”

他眸光轉向我的麵容,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認真看過?”

我順勢伸手蒙住他的雙眼,故意查考他道:“那蕭郎說說看,我今日用了幾顆珍珠整飾裝束?衣袖上又繡了幾隻鳳凰?”

他輕聲道:“紫兒發髻上的玉釵珍珠是九顆,加上繡鞋尖上鑲嵌的兩顆,共是十一顆。你的衣料皆是綠色褶紗,衣袖上沒有刺繡鳳凰,繡著五色雲朵和牡丹花葉。”

我忍不住笑道:“我早聞蕭郎讀書‘數行皆下,過目不忘’之名,卻不曾想到觀人亦是如此細致入微。”

他問:“那珍珠的數目,我猜得對不對?”

我站起身在他麵前旋轉了一下,長裙下擺飛揚而起,內襯邊沿頓時顯露出來,翠綠色的荷葉邊上均勻鑲嵌著八顆圓潤的東珠,這些珍珠極其隱蔽,惟有翩翩起舞時才會被人發覺。

蕭統凝視著我,俊美的麵容浮現開心的微笑:“原來還有八顆藏在裙底,紫兒心思靈慧,蕭郎甘拜下風。”

我收勢提裙依附在他身旁,眼神柔媚動人。

他似乎略有心動,正欲俯身親吻我之際,卻聽見殿外小內侍輕輕咳嗽了一聲,恭恭敬敬說道:“奴才請太子殿下旨意,月上柳梢了,六王爺派遣身邊公公來迎接太子殿下與謝妃娘娘前往邵陵王府。”

蕭統立刻收回眸光,拉著我的手一同走出寢殿之外。

我們來到邵陵王府前,早有無數侍衛、侍女前來引路,穿過重重疊疊的王府大宅,後院正臨著建康城內最大的天然湖泊燕雀湖。

湖畔有一座樓閣,極為寬敞宏偉,四周懸掛著明亮的宮燈,我遠遠聽聞其中隱約有男子高談闊論之聲。

蕭統與我一起進入閣內時,所有人等皆離座而起,向他恭聲迎候。

我環顧了一下閣中情形,首先躍入眼簾的便是三皇子蕭綱,他依然是一身黑衣,眸光向我輕輕一瞥後迅速移開,隨即退至座前,並未過多關注我,七皇子蕭繹表情平靜,似乎正在提筆作畫,見蕭統前來立刻擱下畫筆向他微微欠身行禮。

六皇子蕭綸與清晨所見並不相同,他在王府內身穿一襲質樸無華的鴉青色布衣,發上亦未像諸位皇子一般戴金冠,僅以一枝紫荊木簪綰住發髻,眼神恬靜閑適、氣質文雅淳樸,全無皇孫貴胄之氣象。

太子蕭統氣質高潔、風姿迫人,恰似一株完美無缺的玉樹,三皇子蕭綱如同一枝挺拔的修竹,六皇子蕭綸更似漫山遍野的萋萋芳草,他與兩位兄長相較似乎並無特別出彩之處,卻能予人寧靜愉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