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讀詩的人日益減少,詩人這個稱謂不再像從前一般高尚、榮耀。詩歌漸漸遠離了人們的視線,“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此種盛況怕是再也沒有了。其實,麵對工作的忙碌、生活的壓力,我們依然應將詩歌視為靈魂的棲居之處。
在古代,詩歌有著很重要的人心教化作用。林語堂先生就曾說過:“詩歌教會了中國人一種生活觀念,通過諺語和詩卷深切地滲入社會,給予他們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使他們對大自然寄予無限的深情,並用一種藝術的眼光來看待人生。”
不管現代文明如何發達,我們依然要親近古詩詞,因為它不僅是民族血液中的一種文化基因,還是人與人得以接近的一種生活方式。我們或許不一定能夠成為像李白、蘇軾那樣的詩人,但應該知道有人可以這樣詩意地生活。詩歌其實是一個人對生命的忠誠,古人的魂魄可以使我們解脫當下的寂寞與孤單。當我們不堪生活的重負時,詩意就是心中的救贖。
相比其他的文化形態,詩歌有三個方麵的特點。
第一,詩歌的語言有節奏感,形成了語音之美。
第二,詩詞裏麵更多的是情緒,而不是情節;小說中更多的是情節,而不是情緒。我們在生活中都會有各種情緒,情緒的表達有時依托於意象,而中國的詩詞給了我們提煉意象的能力。
第三,詩意是一種發現,也是一種陶冶。一個愛詩的人,會非常容易地捕捉到詩意,而且能找到一個載體把它表達出來。
詩詞裏,有我們母語的節奏。中國詩歌的語言節奏很有意思。女兒有一次問我:“詩和詞是不是一回事兒?”我說:“你會背杜牧的《清明》吧?如果你讀成——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那就是一首詞。”
這本是一首七言絕句,共二十八個字,我其實沒有改動一個字,隻是改變了斷句。女兒當時隻有五歲,但她馬上就明白了,說:“詞就是長長短短的詩。”我說:“對,詞就叫長短句。”她說:“那我喜歡詞,詞比詩好聽。”為什麼?因為它有錯落跌宕。我告訴女兒:“《詩經》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四言。這就像是小寶寶剛開始學說話,說拿、吃、媽、爸,都隻有一個字,剛開始有表達的願望,說的話也很簡單。後來,人們發現四個字雖然整齊,但卻沒有跌宕。到了《古詩十九首》,‘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這時候五言詩出現了。五言就不均衡,開始跌宕了。後來,發現五言還不夠跌宕,就出現了我們最熟悉的七言詩。最後覺得七言還不夠,長短句就出現了。”
我們對於這個世界,對於那些永恒的愛與生死,對於那些善良與公平,對於那些不得不麵對的惆悵和憂傷,有一種傾訴的願望,所以才有了詩詞。生活本來就很緊張、枯燥,如果沒有詩意來平衡,就更加單調無趣了。有時候,用平常心看無常事,很多東西就有了詩意。如同宋代詞人蔣捷吟詠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在這紅紅綠綠的更迭中,看著年華寧靜地流轉,就產生了一種獨特的表達。
在詩歌裏,人可以有不同的活法。李白在我看來就沒有過暮年,而杜甫似乎沒有過青春。杜甫從小就是一個憂國憂民的人,心胸寬闊,遇事有擔當。杜甫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像他晚年登上白帝城最高樓時所寫的那樣:“杖藜歎世者誰子?泣血迸空回白頭。”一個拄著拐杖、感歎世事蒼茫的老者,在心中不舍地追問,天空中回響著他的寂寞,映著他滿頭的白發。
而李白從年輕時就宣稱自己“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他是一個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行俠:“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即使沒有酒了,他都可以有這樣的奇思妙想:“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他竟然要賒點月光去換酒喝!李白歡暢的時候,“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憂傷的時候,“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他的悲歡都是萬古的。李白的心光明而天真,到了晚年還投筆從戎,跟著永王李璘起兵。所以,李白這個人從來都沒有過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