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姊妹絮語 兄弟讚歎(2 / 2)

園中久未收拾,草長木茂,遮掩房屋,野花自芳,流水自碧。蘅蕪園中寂寂無聲,苔痕上階。寶釵歎道:“以前的光景不會再有了。”黛玉道:“有人住時,秀帶飄香,衣袂飛彩,穿花繞蝶,人感熱鬧。如今人不在了,花柳自春,蜂蝶自舞,不以人事而改變自己。這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寶釵看黛玉良久:“妹妹大變了,不似從前。”

黛玉道:“姐姐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妹妹習慣於形單影隻,雖無父兄照料,母姊息心,可也無掛累之懷,不似我,有母兄憂懷。”

“怎麼,姨媽那裏不好嗎?”

“在賈府被抄之前我哥哥就出事了,因打死人命,被判今秋處決,家道已然衰落,還不如這裏呢。哥哥那兒花了數不清的錢,還沒打理清楚。我母親已經無以為繼。薛蝌和岫煙夫婦和我母親住在一起,雖然他們打理家事,孝敬我媽,可我媽為我哥哥日日憂心,以淚洗麵。這裏又這樣,我怎能還似從前,像做姑娘時無憂無慮呢?”

黛玉道:“這是何時的事?我如何不知?”

寶釵道:“那時,妹妹病著,消息一概不知,也沒有人對妹妹說起。”

黛玉知道這一定是寶玉、寶釵訂婚,鳳姐使用掉包計對自己封鎖消息,什麼事也不讓自己知道。勸解道:“姐姐也不必太過焦慮,豈不聞‘車到山前必有路’?”

寶釵道:“哪裏還有路了?”黛玉正要說話,麝月跑過來道:“二奶奶,快回去吧,二爺又犯糊塗了。”寶釵瞅著黛玉,黛玉說道:“姐姐還是回去看看吧,好好安撫於他,不能總讓他活在糊塗裏。”寶釵見黛玉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麼,跟著麝月回去了。麝月邊走邊回頭,希望黛玉能跟過來,卻見黛玉愣愣的,不知在想什麼。

寶釵走後,黛玉心裏不安,不知寶玉怎樣情景。如果讓寶玉總生活在自己的幻影裏,決不是辦法。黛玉狠狠心,不回頭,信馬由韁地走去。紫鵑等人不知黛玉作何想,不敢打擾,隻在後麵跟著,不知不覺來到了沁芳橋。望著橋下的流水,落花片片,隨水流香。想到當年與寶玉共觀《西廂》,共同葬花的情景,不由出神。忽聽一清朗的聲音傳來:“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黛玉尋聲望去,卻見北靜王兄弟在賈政、賈璉的陪同下向這邊走來。紫鵑笑道:“王爺,您怎麼上這兒來了?”

北靜王道:“早聽說大觀園風光無限,今兒才有機緣觀賞,真巧姑娘也在這兒。”

北靜王等人上了橋,黛玉與諸人見禮。水澄道:“姑娘當年住這園裏嗎?這院子雖然久未休整,也可見當時形貌,真是園林秀美,人物風流。配得好。”

北靜王道:“配得好的不在這,在瀟湘館。”

北靜王一指沁芳橋那邊被千萬竿翠竹圍著的一曲欄杆所在,“那是林姑娘的住處。怎樣,主人在這,允許一遊否?”

黛玉道:“‘輦路江楓暗,宮廷野草春’;‘沈園非複舊池台’……”忽然想到與剛才北靜王用的是同一典故,陸遊與唐琬的故事,便不再言語。

北靜王笑了笑說:“看看如何?”

黛玉道:“王爺,請。”

一行人迤邐向瀟湘館而去。瀟湘館中森森斑竹,盈目幽翠;風過林梢,細微可聞;茜紗暗淡,蓬戶蕭然。水澄道:“這是姑娘的居所?果然配得好,不輸於林和靖梅妻鶴子之雅範。”北靜王暗道:“不愧了瀟湘妃子的雅號。這個地方也獨有她配住。”想到抄家那天在這裏祭奠黛玉亡靈,開棺一睹芳容的情景,不禁唏噓。暗道世事終難預料,當得知黛玉已死,肝腸寸斷,自己傾慕之人終無緣相識。開棺隻求見她一麵。沒想到卻有機緣救她複活,似乎是上天給自己的機會。可是又如何呢?她對自己的心思明白幾分?又作何想?想到此不由向黛玉看去,黛玉一雙剪水秋眸凝視著她曾住過的屋子沉默不語,纖纖素手絞著潔白的絹帕,這雙手是自己渴望一握的手,有幾次都想握住它,然而終究不敢唐突佳人。

眾人不知北靜王這百轉千回的心腸,賈政見他目光深邃,凝然不動,隻當他喜愛此地的幽靜,說道:“此地初次命名之時,為‘有鳳來儀’,後來娘娘更名為‘瀟湘館’。”

北靜王道:“改得好。不辱沒這裏枝枝傲雪、節節幹霄的幽幽竹韻。”賈政道:“王爺可要進去看看?”北靜王道:“那就有勞了。”賈璉搶先推開屋門,請北靜王進去。隻見隔斷倒地,屏風破碎,北靜王踏著殘片斷粒來到床前,伸手拂拭,似乎能感到床生玉質,衾枕含香。不禁心旌搖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