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個醫院裏,齊立功急得團團亂轉,當然不是原地打轉,而是在走廊裏反複地走來走去,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一些來醫院探望親友的人以為這是病人在做康複訓練,齊立功此時確實就是一個病人,病得無藥可救了。醫院方說交來的十三萬早就用完了,如果三天內再不交來二十萬的話,隻能請三位病人出院了,主治醫生對齊立功說,“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醫院不是福利院,沒錢就得停藥,就得辦出院手續,實在沒辦法!”
齊立言那天當麵嘲弄齊立功開快餐小吃也不合適,隻合適給人打工,心裏不服氣的齊立功就不想跟齊立言開口借錢,可眼下實在走投無路,餓急了連毒藥都想吃,所以他不得不鼓起勇氣厚著臉皮準備再去求一下老三。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出門前,他又折回了自己落滿了灰塵的辦公室,員工都放假回家了,辦公室也沒人打掃了,齊立言坐在自己形同虛設的辦公室裏拔通了王韻玲的電話,他想通過迂回戰術先從王韻玲這裏打開缺口,自已當初對她不薄,而且她現在又是齊立言的女友和財務總管,她總該會發一點慈悲的。齊立功在王韻玲接通電話後,差點就哭了起來,“韻玲,王總,我遭難了,你能不能跟老三說說,幫一幫我,借點錢給我給三個廚師看病,不然傷口感染,要出人命的。”王韻玲知道了天德樓的遭遇,她本來還想打電話安慰一下齊立功,見齊立功主動打過來了,她就有些內疚的說,“齊總,真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你們酒樓出事了,隻因最近身體不好,沒過去看你,還請你多多原諒!你說要借多少錢,我跟立言說說,沒問題的,救人要緊。”齊立功千恩萬謝,“王總,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人,我當初就沒看錯人。我想借二十萬,你看行嗎?”王韻玲一口答應說,“行,二十萬應該沒問題。”齊立功又重複感謝了一次。
當王韻玲找到齊立言彙報齊立功借錢一事時,齊立言沒有任何餘地地就封死了,“開什麼玩笑,南市區光複大酒樓還沒裝修好,我自己還到處借錢呢,怎麼可能借錢給他。”
王韻玲見自己答應的事被齊立言斷然拒絕,很生氣,她一生氣,肚子裏的孩子就跟著生氣,在肚子裏亂蹬亂踢著,肚子很疼的王韻玲說,“你從恒通銀行不是剛貸了五百萬嗎,我們酒樓也有四百多萬,九百多萬中勻出二十萬救命都不行嗎?他是你的親哥哥,不是你的敵人,你為什麼這樣冷漠和狠心?”
齊立言不跟他解釋任何原因,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是我們家裏的事,你不要管。”
王韻玲抗議說,“我為什麼不能管,我懷著你齊家的孩子,是你齊家的人,是酒樓的副總經理,難道借二十萬給家裏人的主都不能做嗎?”
齊立言冷漠地看著王韻玲說,“我們還沒結婚呢,誰說你是我們齊家的人了?你不覺得你權力欲太強了嗎?一個女人不想著如何好好過日子,就想著篡黨奪權,怎麼老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呢?”
王韻玲很委屈地責問道,“誰篡你的權了,是你自己事業做大了後,獨斷專行,聽不得半點不同意見,我不過是提一些建議,你哪次聽過,又哪次按我的意思去做的。”
齊立言繼續以相同的語速和語調說,“你的所有的意見就是跟我唱反調,你要麼不支持我,要麼就拆我的台,跟我睡在一起的女人老想著拆我的台,你讓我夜裏能睡安穩嗎?”
王韻玲黯然神傷地說,“我一走,你就能睡安穩了。”
齊立言對王韻玲這句暗示性的表態保持了沉默,沉默意味著讚成,最起碼是棄權。
他們的爭吵就像一篇糟糕的作文一樣,走題了,本來是談齊立功借錢的事,卻被齊立言巧妙地偏離到光複酒樓權力之爭這一主題上來了。
沒到月底財務報表就送上來了,王韻玲發現了賬上被提走了十五萬現金。起初她看到張慧婷經常早退遲到,就問財務部的人怎麼回事,她們說張慧婷母親生病住院了,張慧婷母親是王韻玲的姨舅母,按說張慧婷應該跟自己說一聲,去醫院看望一下是人之常情,可張慧婷自從到酒樓來任財務部經理後,許多事都瞞著她,背著她跟齊立言單線聯係,王韻玲覺得自己像是被晾在他們視線之外的一塊漂亮的抹桌布,需要抹灰的時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時候就永遠晾在一邊。直覺告訴她,張慧婷跟齊立言似乎已經有了點什麼,那天她去醫院檢查胎位,回來時看到張慧婷滿臉通紅地坐在齊立言辦公室的沙發裏,回到房間,她聞到了一股不祥的氣味。王韻玲將主辦會計找過來,問賬上的錢是怎麼回事,會計小林彙報時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張經理上個星期提過十五萬現金,是齊總批準的。”
晚上回到房間,齊立言見王韻玲在收拾衣服和化妝品,空虛的皮箱敞開著,像是等待著一次懷孕,王韻玲有條不紊地把一件件衣物碼放到箱子裏,齊立言說,“你這是幹什麼?”王韻玲說話時已經沒有了憤怒和抱怨,她平靜得像是在說一個古代的事情,“我要回到鄉下去保胎,城裏太吵,太鬧。”齊立言對王韻玲的平靜感到吃驚,爭吵是為了達到意見一致,不爭吵是因為不需要意見一致了,一致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就不吵了。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齊立言說,“孩子總不能在鄉下生吧?你回鄉下什麼時候回來?”王韻玲笑了笑說,“沒有必要回來了?這樣你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王韻玲不急,齊立言卻急了,“那不就是說氣話嗎,你又何必當真?我不讓你走。”王韻玲心平氣和地說,“我們又沒結婚,沒有法律上的製約關係,我走與不走是我個人的權力,我做不了酒樓的主,這回做一次自己的主,這總是可以的吧?”齊立言呆呆地愣在那裏,腦子裏卻像計算機一樣飛速運轉著,張慧婷提走十五萬的事肯定被她知道了,於是他解釋說,“張慧婷母親要換腎,臨時借用一下,見死不救,人家不說我小氣嗎?我是怕你生氣,才沒跟你說,其實她媽是你的姨舅母,按說都是一家人。”王韻玲將箱子蓋上,很蔑視地看了他一眼,“你連有血緣關係的親哥哥都不救,還去救一個傷害過你的外人,這好像說不過去吧?不過,我已沒興趣跟你討論這些問題了。你批一下,明天我提個兩三萬塊錢回到鄉下去,至於算我借的,還是算我的工資,隨你怎麼理解。”齊立言說,“我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王韻玲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在齊立言酣然熟睡中,拎著箱子獨自一人悄悄的走了。
醒來後的齊立言開著車追到鄉下王韻玲家,王家人說女兒沒回來。齊立言打電話不通,發信息不回。第三天的時候,齊立言手機上蹦出了一條王韻玲的信息,“現在,我正式向你提出辭職,辭去光複大酒樓副總經理職務。如果你覺得這些年應該給我這個打工妹付一些工資的話,就請打到下麵的這個信用卡賬號上,如果不給,也就算了。”齊立言回了一條信息說,“不給。除非你回來。”王韻玲沒再回過信息來,此後,他們失去了聯係。
齊立言對外的統一口徑是,王韻玲因為懷孕回老家休養去了。忙得焦頭爛額的人們都覺得這是合情合理的,沒有人覺得異常。日子依舊轟轟烈烈地維持著不得人心的繁榮和虛假狂歡的姿勢。
齊立功賣掉了自己的別墅,得款八十六萬,用於支付三位廚師的醫療費和傷殘生活補助費。賣了別墅和車子的齊立功又回到了荷葉街的老屋,老屋的庫房空了,清理出裏麵的一些舊紙板箱和搬運中碰碎了醬油瓶,堵死老鼠出沒的洞口,放上一張床,齊立功就還原了荷葉街早年的一個窮光蛋的形象了,而且還背上了敗掉天德樓的滔天大罪。
齊立功在賣別墅前找過快船幫老大耿天祥,耿爺這幾年書法技藝見長,在一處秘密的住所裏,齊立功見到了耿爺的牆上掛著已經熄滅了煙火氣的書法,耿爺穿著一身中式對襟服裝,神閑氣定,像是一個出家人一樣,甚至有點慈祥,隻有在聽到齊立功敘述了自己的遭遇後,臉上才露出了久違的凶殘和歹毒,他扔下手中的毛筆說,“你分明是毀在你家兄弟老三手裏,廣東的騙子、煤氣罐爆炸隻是老三給你布下敗局棋盤上的兩顆棋子。這麼跟你說吧,如果不是老三開酒樓有意跟你唱對台戲,其他的事都不會出現,包括煤氣罐爆炸,人心渙散。罐子遲早是要炸的,罐子不炸,油鍋也要炸的。隻要你說一句話,我讓弟兄們把老三給廢了!”耿爺以他的江湖邏輯推理了一通後,拿出最狠毒的一招交給齊立功定奪。齊立功本指望能得到耿天祥經濟上的資助,哪怕是高利貸也願意借,可耿爺很顯然對此毫無反應,卻出了這麼一個毒招。齊立功說,“不行,不行,他可是我的親兄弟,哪能如此下手。兄弟殘殺,天理不容。”耿爺又出了一招,說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還是想幫他出掉這口惡氣,他說派人到酒樓裏下毒,無色無味的鼠藥水劑比較合適,中毒撂倒他幾十個,光複樓不就完了。齊立功聽得頭皮直炸,他過了一會兒,眼中閃著淚花說,“大哥,這麼多年,天德樓仰仗著你風調雨順,可人算不如天算,命該我傾家蕩產,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是天意。謝謝你的一番好意,我的家業毀在我兄弟的手裏,那總比毀在別人手裏好,肉爛在了自家的鍋了。他見死不救,我也認了,誰叫他跟我是一娘所生呢。”齊立功是在耿天祥那裏破滅了最後一絲希望後,才回去賣別墅的。
趙蓮英以女人狹隘的思維認定,齊立功是敗在女人手裏,這個女人就是既會耍猴又會耍人的柳曉霞,是柳曉霞跟他丈夫聯手把騙子帶到柳陽暗算了齊立功,眼看著住了這麼多年的別墅就要改名換姓了,她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在離開別墅的前一天晚上,痛苦鬱悶的齊立功喝了個酊酩大醉,他要在最後時刻徹底喪失掉對這個別墅的記憶。
一邊暗自垂淚的趙蓮英在深夜十一點時突然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報複的念頭。她拿起齊立功的手機,以齊立功的口氣給柳曉霞發去了一條信息“霞,我喝多了,頭疼得要死,想你!”
柳曉霞很快回過來一條信息,“你多保重,我也想你。”
趙蓮英以齊立功的口氣回過去說,“你能來陪陪我嗎?”
柳曉霞回道,“我也想去陪你,你老婆不在家嗎?”
趙蓮英笑了起來,她手不停地按著,“我老婆趙蓮英出門打牌去了,她說要打通宵。”
柳曉霞倉促地回道,“我馬上就到!”
趙蓮英見柳曉霞上鉤了,於是從廚房裏拿起一把菜刀,躲到門後,摒住呼吸,等待著她情敵的出現,在這一引蛇出洞的報複計劃實施過程中,被酒精燒得口幹舌焦的齊立功喊了一聲“水”,趙蓮英慌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倒了一杯水端了過來,齊立功閉著眼睛一口氣喝光了,然後倒頭睡去。趙蓮英看著神智不清的丈夫此時就是送一杯毒藥也會毫不含糊地喝下去,對柳曉霞的仇恨又增加了幾分,仇恨堅定了她再次握起菜刀的決心。
二十分鍾後,門響了,趙蓮英手握菜刀站在門後,心裏怦怦地跳個不停,她輕輕地打開門,柳曉霞徑直往房間走去,就像走進自己的房間一樣,她見齊立功死豬一樣睡在床上,就感到不對頭,門剛打開,還沒照麵,怎麼就睡著了,她正要扭頭往回看,趙蓮英揮舞著菜刀發了瘋似地撲了過來,“你這個婊子,狐狸精,騷貨,把我的男人害了,把我的家給毀了,我讓你不得好死!”
嚇掉了魂的柳曉霞拚命地躲閃著,她想喊又不敢喊,兩個女人動作很不靈敏地在屋裏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而齊立功卻在他酒精營造的睡夢中均勻地打著鼾聲,夢中的生活肯定比眼前的場景要美好幸福。
趙蓮英有一刀砍到了家裏的冰箱上,一刀還砍碎了玻璃茶幾,大概在舞了一百多次後,才砍中柳曉霞的胳膊,衣服袖子裏鮮血淋漓胳膊疼痛難忍的時候,柳曉霞才發自肺腑地喊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救命呀!”
齊立功被這一聲慘叫驚醒了,他從床上反彈起來,酒也全醒了,見兩個女人大打殺手,他跳下床去保護受了傷的柳曉霞,“趙蓮英,住手!”趙蓮英一邊揮舞著菜刀一邊哭罵著,“騷貨,婊子,我的家衝在你手裏!”柳曉霞在往齊立功身後躲的時候,齊立功一抬胳膊,趙蓮英的刀劃傷齊立功的手背,血像酒一樣淌了出來,趙蓮英愣住了,齊立功趕忙打開門,對柳曉霞吼道,“你還不快跑!”
柳曉霞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捂著血流如注的胳膊衝出門外,樓道裏柳曉霞哭聲灌進了齊立功的耳朵裏,他感到心髒停止了跳動。
事後柳曉霞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星期,由於有信息保存在手機裏,兩人相互勾搭的證據確鑿,她也就吃個悶虧自認倒黴,不敢把這件事公開,更不敢找趙蓮英去要醫藥費。齊立功是手上纏著紗布搬回荷葉街老屋的。
齊老爺子早就知道了天德酒樓爆炸事件,傷了三位廚師,他想過問,可已是力不從心,老爺子太老了。
見齊立功搬回了荷葉街,老爺子一句話都沒說,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