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張慧婷在風停雨歇之後,摟住孫玉甫濕漉漉的脖子,她趁著孫玉甫餘韻未消的時候,咬著孫玉甫的耳朵說,“玉甫,你幫我個忙好不好?”孫玉甫在她桃花燦爛的臉上捏了一把,“什麼忙?”

張慧婷將齊立言被抓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個大概,她求孫玉甫找她舅舅王千跟市公安局田局長說說,將齊立言放出來。張慧婷沒說完的時候,孫玉甫的臉色就變了,他提高警惕地盯住懷裏柔軟似水的女人,聲音變得粗糙而堅硬,“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一個罪犯說情,為你前夫開脫罪行。既然你心裏還念念不忘那個姓齊的,你跟我躺在這又算什麼,你想把他也接到這套公寓來是不是?”

張慧婷見孫玉甫說翻臉就翻臉,她一下子變得不認識他了,她突然感到這個男人非常陌生。她哭了起來,“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我都跟你這樣了,你竟然還不信任我。我從來沒想過跟齊立言再走到一起,可他是小慧的爸爸,小慧需要他,小慧上學的費用也得靠他拿一半。”

孫玉甫說,“小慧的學費我來出。”

張慧婷抹著眼淚說,“可小慧要爸爸的時候,你能代替得了嗎?算我求你一次,還不行嗎?”

孫玉甫見張慧婷說得合情合理,而且張慧婷的家就是他拆散的,從道義上來講,他是對不住另外一個男人的,於是他抓起了電話。電話裏的孫玉甫盡可能把這件事說得很輕,“舅舅,是這樣的,我同學張慧婷的前夫收破爛收下了小偷盜割的電線,公安非要說他是銷髒罪,這不有點小題大作嗎?你跟田局長說說,把他放出來算了,人家都夠可憐的了,下了崗,沒職業,收點破爛混口飯吃,把這些社會底層的可憐人判刑,又能代表得了什麼正義呢?何況他又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收的,中國有一句老話,‘不知不為過’。”

王千行長在電話裏有些不客氣地說,“你怎麼盡給我惹麻煩,張慧婷不就是你同學嗎,犯得著那麼出生入死嗎,你們到底是是什麼關係?”

孫玉甫對著話筒很曖昧地說了一句,“男女同學關係,舅舅,你希望我們能有什麼關係?”他一邊說一邊在張慧婷飽滿的乳房上很淫蕩地捏了一把。這讓張慧婷很不舒服,可她此時不能把這種別扭而不舒服的感覺說出來。

王千問,“你說的那個收破爛的叫什麼名字?”

孫玉甫說,“齊立言。”

王千在電話裏猶豫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著,“這個名字怎麼有點熟呢?”過了一會兒,王千突然提高八度說,“好了,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會想辦法的。”

孫玉甫問,“舅舅,你認識齊立言?”

王千說,“你不要多問,就這樣吧!”

孫玉甫也沒想到舅舅會突然變得如此爽快,是不是春節跟張慧婷相親的時候,張慧婷跟他說起過前夫齊立言。當他把這個疑問擲給張慧婷的時候,張慧婷大喊冤枉,“那天見麵,你舅舅都沒跟我說一句話,他知道你跟我在麗都賓館的事,連正眼都不願看我。沒幾分鍾就走人了,不都是你害的。”孫玉甫想起麗都賓館的事心裏就很憋屈,他說,“你以為舅舅真的去相親,舅母空難後,他是故意做給雪梅看的,他們兩個人在互相試探對方,純屬演戲,拿你當道具。雪梅你又不是不認識,你媽在劇團的同事,我舅舅的老相好,現在已經跟舅舅住到一起去了,即將成為我的新舅媽。”

雖說王千會答應想辦法,可張慧婷還是不踏實,孫玉甫說公安局新大樓裝修還要貸一千萬,隻要舅舅願意跟田局長說一聲,放人是鐵定的。張慧婷忽然覺得孫玉甫半個小時內又由一個心胸狹隘的男人變成了大度而有氣量的男子漢,於是她就貼到孫玉甫的身上,“玉甫,你真好!”

孫玉甫麵無表情地說,“我鼻梁骨被打斷了,都沒讓舅舅出麵,還是劉文擺平的。”

張慧婷有些撒嬌地摟住孫玉甫,“所以我說你好嘛。”

孫玉甫被快船幫老四何斌打斷鼻梁骨後,劉文跟刑警隊很快就將何斌捉拿歸案,可是沒過幾天,又放了,不過快船幫幫主耿天祥在“天德酒樓”擺了一桌,給孫玉甫賠禮道歉,還送了兩萬塊錢的紅包給孫玉甫,孫玉甫不要紅包,非要讓何斌繩之以法,穿著長衫的耿天祥慢條斯理地對孫玉甫說,“兄弟,我的家法比國家的刑法要嚴得多,不信你去醫院看看,他正在搶救呢,能不能活過來都難說。”孫玉甫知道他們道上的規矩很殘酷,根本就不敢往下問,再說這幫人能在柳陽混到如今,誰知道他們的水有多深,孫玉甫收下紅包和耿天祥的麵子,也就作罷了。後來,劉文告訴他,何斌脫光衣服被耿天祥關進了一個開著冷氣的地窖裏兩天兩夜,人凍得血壓為零,脈搏都摸不到了,嚴重脫水昏迷後送到醫院搶救了好幾天還躺在重症病房裏。孫玉甫說快船幫真的拿自己這麼一個煙酒販子當回事嗎,劉文說當然不是,是因為何斌的事鬧到公安那裏去了,他們道上的規矩是誰冒犯了警方必須承擔後果而且要從重懲罰,他們跟警方嚴格保持井水不犯水的界限,因為弄不好的話,他們就會被連根鏟除,滿門抄斬,說到底快船幫畢竟是不敢跟公安鬥狠的,隻能暗地裏扒一口食吃。讓耿天祥最為惱火的是,何斌幫黃順福明為要賬實為綁架張慧婷這件事並沒有事先告知耿天祥,這是犯了無組織無紀律的大忌,要不是當年跟“黑虎隊”火拚時何斌救過耿天祥的命,恐怕早就沉到柳陽湖底喂魚蝦去了。那個想以五千塊錢跟張慧婷睡一次的黃順福,不僅五千塊錢換一夜雲雨的美夢泡了湯,還花了五萬塊錢送到快船幫老大耿天祥門上謝罪,因為黃順福的荒唐遭致快船幫惹上了公安。耿天祥收了五萬塊錢,讓黃順福立即滾出柳陽,於是黃順福在一個深夜悄悄地滾回溫州去了。

齊立言在拘留所關到第九天的時候,一個警察領著他走到一間牆上掛著地圖和警棍的屋子裏對他說,“你可以回去了!”

齊立言走出拘留所的時候是陽光燦爛的午後,站在馬路邊,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穿著肘部爛了一個洞的灰色夾克,頭發混亂如草,臉上的胡子瘋長了幾天,從沒刮過一次,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難民,當他渙散的目光移動到拘留所側門的時候,突然發現王韻玲從拘留所辦公室的兩層小樓裏走了出來,他正在猶豫是不是要跟王韻玲打招呼,王韻玲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手續我已經辦過了,五千塊錢罰金我也交過了,所長說你算是走運的,隻關了不到十天。”

齊立言有些木然地望著王韻玲,“怎麼還有罰金,要五千塊,這不是敲詐勒索嗎?裏麵的夥食糟糕透了。”

王韻玲將隨身帶來的一條煙塞到齊立言的懷裏,“所長說你肯定找人了,你的案子本來是要判刑的,五千塊錢等於是給公安一個麵子,哪是什麼夥食費,這裏麵吃飯是不要錢的。走吧,到餐館點一些好吃的,惡補一頓。”

齊立言這才有些緩過神來,他感激地說,“韻玲,真不好意思,讓你跑這麼遠來接我,還給我墊付了五千塊錢。”

王韻玲說,“不就是想投奔你打江山,才這麼賣力的嗎。”

在拘留所邊上的一個環境很差菜做得很可口的小館子裏,齊立言吃下了一隻雞,一碗紅燒肉,還有兩碗米飯,肚裏踏實起來後,他有些感動地望著王韻玲,“韻玲,將來要是有一天我能翻過身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王韻玲反問道,“怎麼報答?”

齊立言捋了捋又長又亂的頭發,“你要怎麼報答,我就怎麼報答。”

王韻玲狡黠地說,“報答是你的事,怎麼還由我來要呢?”

齊立言一時說不上話來,但他已經隱隱感到了王韻玲想要什麼,隻是他不能承諾,也不敢承諾。這個死心踏地追隨自己的女孩像一團火一樣照亮了齊立言黑暗的日子和心情,他有時甚至感覺到這團火焰一旦消失,他自己就會隨之熄滅。

齊立言和王韻玲坐公交車到荷葉街分手,分手時,齊立言想說一些什麼,但說什麼都不能表達他的心意,於是他就輕輕拍了一下王韻玲的肩,他感到王韻玲的肩顫抖了一下,他眼睛裏很複雜地望著王韻玲,“沒想到我進了拘留所,更沒想到你來接我。”

王韻玲低著頭,不敢看齊立言的眼睛,她說,“你快去二子那裏洗個澡,好好休息幾天,我要去酒樓上班了。”

三裏井成立物資回收公司的理想,從齊立言被戴上手銬的那一分鍾起,實際上就已經破滅了。錢輝騙去了三萬塊錢啟動資金一去不複返,銷贓被抓的事實讓他在三裏井再也抬不起頭來,雖說那裏像一個野外的池塘,烏龜王八什麼都有,可齊立言是不願意以一個烏龜王八的形象出沒在三裏井的,三裏井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晚上二子在小酒館為齊立言接風,他跟二子說起這些想法時,二子說,“你太會收破爛了,別人眼紅,恨不得把你槍斃掉才好,王根草跟我暗示過好幾次,你要是不走,他就得走,我親眼看到他帶著幾個來路不明的人去三裏井餐廳喝酒,王根草那家夥很陰險,以前是拐賣婦女起家,說不準哪天就會對你下手。我看你不幹收破爛的行當也行,賺錢的行當多著呢,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齊立言說,“我在拘留所裏也一直在想這件事,開酒樓是我們家的祖業,老爺子倒是希望子承父業,可我大哥根本不想讓我插手餐飲業,我也不想跟他幹一樣的行當,所以一時還沒想好究竟幹什麼。”

二子說,“我覺得你開酒樓可以試一試,你比你大哥聰明多了,他都能開好,你怎麼會開不好。我這兩萬塊錢還給你留著呢,你明天要,我今晚就拿給你。現在一個是開妓院,一個是開飯店,這兩個行當最賺錢,好像那位偉大的人物說過,吃飯嫖娼,人之常情。”

齊立言糾正說,“是孔子說的,‘食色,性也’,意思差不多。你說的這個意見,正是我這些天想的問題,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齊立言無法拒絕這個秋天,沒有收成的人在秋天的夜晚先喝悶酒,喝完酒走到屋外再接著喝西北風,這個殘酷的意象就是齊立言今晚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