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3 / 3)

現場有些亂,張慧婷用眼神跟孫玉甫交流了一下,意思是她不便久留了,孫玉甫點點頭,兩個人像是地下黨做暗號一樣很神秘。在得到孫玉甫確認後,張慧婷悄悄地離開了,病房裏沒有人注意到這些隱秘的細節,更沒有在意張慧婷的存在和為什麼存在。

林珊見到孫玉甫的像受傷的戰俘一樣很心疼,當得知孫玉甫是酒喝多了跌倒在酒店台階上受了傷,她責怪說,“三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麼愣頭愣腦的,總有一天,你要死在喝酒上的。”夫妻關係因為春節前林珊看到孫玉甫跟韋琴地坐在辦公室沙發上手腳曖昧而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改善,所以林珊說這話像是敲警鍾又像是咒罵,孫玉甫隱瞞了住院真相,所以也就不介意林珊的惡語相加,歪著頭看窗外的天空有幾朵蒼白的雲緩慢地移動著。林珊問了主治大夫病情後,安排了孫玉甫住院的照料事宜,不準那個叫韋琴的女人來照料,白天由公司辦公室的小夥子小於負責,晚上下了班後由她負責。孫玉甫說,“韋琴已經從公司辭職了。”

這樣,白天張慧婷就到醫院裏來陪孫玉甫,她跟孫玉甫說話的時候並沒回避著小於,小於就知道了孫總是因為保護女同學張慧婷被道上的打手打傷的。一個星期後,劉文來醫院看孫玉甫時說凶手已經查清了,是快船幫的老四何斌帶著一個手下來幹的,拘留證已經開好了,隻等到領導一批準,立即收監,不過劉文最後說了一句,“怎麼惹上這幫家夥的,事情也許沒那麼簡單。”

一旁的張慧婷急了,“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凶,你們公安難道還能讓凶手逍遙法外?”

王千安慰張慧婷說,“我馬上讓我舅舅給市公安局田局長打電話,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孫玉甫隻住了一個多星期,鼻梁骨就已經複位,說話時鼻腔已有共鳴,隻是窗外的風吹進來的時候,鼻子有些酸麻的感覺,以孫玉甫的性子,他想馬上就出院,可醫生不答應,他自己也樂得每天張慧婷來陪他,於是就躺在醫院單人病房裏休假一樣與張慧婷和小於聊天,有時孫玉甫指使小於出去買水果,病房裏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聊天,在聊到當年在財校往事時,孫玉甫大膽地看著張慧婷,張慧婷不敢看他滾燙的眼睛,就低下了頭,這時候孫玉甫嚐試著抓住張慧婷的手,張慧婷並沒有拒絕,當他感覺到兩隻手以相同的脈搏和溫度混為一體的時候,孫玉甫知道他們兩人的距離就隻剩下衣服了。

小於沒回來前,張慧婷為了表示她的歉意,主動將孫玉甫的痰盂端到衛生間倒掉,孫玉甫看著吐進了煙黃色濃痰和煙頭的痰盂說,“這怎麼好意思。”張慧婷說,“你為我把鼻子都打斷了,我才不好意思呢。”

林珊每天晚上接替小於到醫院來陪孫玉甫,單人病房裏有兩張床,其中一張是陪護睡的,睡在醫院兩張床上的兩個人情緒都不太好,所以晚上林珊說的都是一些有怨氣的話,孫玉甫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他在電視裏尋找著跟張慧婷長得相像的演員。林珊說你都沒事了,還不出院,孫玉甫說醫生不讓出院。對話蒼白如水。

中秋節那天下班早,林珊早早地就來到了醫院,在醫院走廊裏她遇到了買水果回來的小於,林珊說,“小於,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小於說,“不辛苦,每天有孫總女同學張慧婷陪著,我輕鬆多了,買水果在大街上逛了一個多小時呢。”

林珊馬上警覺了起來,“孫總女同學怎麼每天都要來?”

小於說,“孫總是為了她才挨打受傷的,當然要來了。”

林珊腦子裏一下子懵了,她抓住小於的瘦弱的胳膊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於不敢說了,他很恐懼地看著林珊,光線陰暗的走廊裏林珊眼睛裏火光衝天。小於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結結巴巴地說,“嫂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我亂說的。”

小於的搪塞和恐慌更堅信了林珊的判斷,她急匆匆地向孫玉甫的病房衝過去。在病房門口,一個年輕而秀氣的女人與她擦肩而過,她沒看清年輕女人的麵孔,一回頭,年輕女人隻留給她一個修長而勻稱的背影。

林珊一進病房就指著孫玉甫的鼻子罵道,“孫玉甫,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一個窮光蛋是靠我把你扶起來的,有了點臭錢,就花天酒地玩女人,還騙我是喝酒跌倒摔的。你騙得了我一時,你能騙得了我一輩子嗎?”

他掀開孫玉甫的被子,孫玉甫衣著整齊,並沒有跟女人苟且的蛛絲馬跡,他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反正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於是他很冷靜地說,“我財校的同學,遇到了債主的麻煩,讓我去調解,老同學之間,相互幫個忙,這有什麼呢?”

林珊說,“既然沒什麼,你為什麼不講實話,為什麼要騙我?”

孫玉甫很鎮定地說,“不就是怕你多心嗎。韋琴跟我談工作的事,你非要說我跟人家有男女關係,我都被你逼出神經來了。”

林珊踢翻腳邊的痰盂,“談工作要挨得那麼近談嗎,你們是聾子呀,聽不見對方說話嗎?談工作要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談嗎?”

孫玉甫狡辯說,“那是你看花眼了,是你這個小心眼腦子裏出現的幻象。”

林珊指著孫玉甫受過傷的鼻子,像個潑婦似的,聲嘶力竭地吼道,“孫玉甫,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流氓,我要跟你離婚!”

孫玉甫說,“這話是你說的?”

林珊說,“是的!誰不離誰就是畜牲。”

說著轉身就衝出了病房。

窗外天空最後的晚霞由淺入深地暗下來,被潑了墨水一般,中秋的月亮升起來後,城市也攀比著似的全亮了。感念於一個多星期來林珊的每晚陪護,孫玉甫頭天就約好了中秋請林珊到“亞曆桑那西餐廳”去吃美國的烤雞,連座位都預訂好了。孫玉甫雖說跟張慧婷沒什麼,可無論是出於什麼冠冕堂皇的動機,他畢竟欺騙了林珊,於是有些心虛的孫玉甫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可打了好半天,沒人接,於是他又將電話打到了嶽父母家裏,嶽母在電話裏說林珊在這呢,你怎麼到現在還沒來。孫玉甫說約好了在外麵吃飯的,不過去了。他讓林珊接電話,林珊接過電話不假思索地對著話筒萬炮齊轟,“孫玉甫,你算什麼東西,當年不是我,你早跳到柳陽湖喂魚蝦了,眼下你混出人模狗樣了,想娶三妻四妾,做夢!請我去吃西餐?你在西餐裏放進毒藥都會栽髒到店家頭上去,你這個騙子,什麼事幹不出來,有種你明天一早就跟我去辦離婚手續。”

孫玉甫對林珊這麼多年來一直以救世主的麵目出現,很是惱火,他就是把生意做成了比爾。蓋茨,也是林珊造就出來的,他努力想擺脫林珊對他命運的決定性影響力,可他做得越大,林珊的決定性意義水漲船高地增大,孫玉甫感到無比沮喪。

孫玉甫放下電話,給張慧婷打了一個傳呼,很快張慧婷就在電話亭裏回了過來,孫玉甫問她在哪兒,她說在娘家的樓下,晚上在父母家過中秋,孫玉甫說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張慧婷說你不是要跟你太太一起過節嗎,孫玉甫說那是去年在一起過的節,我們正在鬧離婚。張慧婷在電話裏不吱聲了,過了一會,她問在哪裏吃飯,孫玉甫說,“中山東路178號亞曆桑那西餐廳16號桌。”

“亞曆桑那西餐廳”裏的美國燈光照亮了一個個中國腦袋,餐廳的牆上掛著西部牛仔帽、左輪手槍及槍套,還有幾具剝盡了血肉的牛頭骨,一首《田納西的華爾滋》樂曲春蠶吐絲般地縈繞在每個人的頭頂,並在努力捏造著一種換了人間的氛圍。孫玉甫要兩紮啤酒,一隻炭烤火雞,一份牛排、一盤水果沙拉和兩個漢堡,兩人坐定後,孫玉甫說起了林珊這麼多年來時刻都要扼住他命運的咽喉並任意擺布他的生活,無比地沮喪,“她說威脅我說,有種明天早上就去離婚”。張慧婷安慰他說,“她也許是一時氣頭上說的話,不必當真的。”孫玉甫說,“她不當真,我要當真的。”

孫玉甫第一次明確了自己的態度,這讓張慧婷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親近感,在這個花好月圓的夜晚,他們成了兩個被家庭拋棄的棄兒,想到這,張慧婷眼裏噙著淚花,端起一大杯啤酒敬了孫玉甫一杯,“玉甫,你為我受了委屈,害得你有家難回,真對不起你。我敬你一杯!”

孫玉甫跟張慧婷堅決地碰了一杯,一仰脖子,一幹而盡,“你不也是因為我的魯莽才離婚的嗎,這一年來我從沒睡過一個好覺,想到你受的委屈,我恨不得把心剜出出來裝到盤子裏送到你麵前,讓你看看十幾年過去了,這心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我不能,我的婚姻存在一天,對你一切的表白都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公平的,我沒資格。這下好了,我們扯平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張慧婷感到流下了眼淚,淚水滑落到烤得焦黃的火雞上,火雞的顏色卻始終不改,她泣不成聲地說,“玉甫,你別說了。”

孫玉甫繼續說,“我相信宿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是禍躲不過,是福讓不了,是愛避不開。在今天這麼一個極具象征性的日子裏,三個小時前我還屬於另外一頓晚餐,三個小時後一切都改變了,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麼?”

晚餐並沒有吃多少,一隻火雞少了一隻腿,一份牛排幾乎沒動過刀叉,不過兩紮啤酒全都喝光了,走出美國格調的西餐廳,外麵天空下趟過的是中國特色的秋風,又涼又軟,如水的月光在和城市燈光的對抗下黯淡了很多。孫玉甫和張慧婷出了門後漫無目的地散著步,方向一點也不明確,此時他們隻是想走一會路,讓風把酒清醒。走了一段,孫玉甫問張慧婷是不是還回海棠街的小店,張慧婷說海棠街小店裏被褥已經捆好了,明天就去搬,房子到期了,今晚準備回娘家去住。孫玉甫說我在中山西路“湖光大廈”有一小套酒店式公寓,你要是沒地方住的話,就住到那裏好了,反正空著也沒用。張慧婷說這樣不好,孫玉甫說有什麼不好的,我借給你住,又不是送給你。說著話之間,他們已經漫步到了中山中路,孫玉甫指著一幢二十八層的高層建築說,“這就是湖光大廈,要不你上去看一下,要是覺得不好的話,不住也行。”孫玉甫說這是春節期間跟老婆鬧別扭悄悄買下的,最近剛剛拿到鑰匙,他來看過,但沒住過。

張慧婷有些遲疑,她擔心再會重蹈麗都賓館那晚的事件,有所不同的是,那時候張慧婷對上樓後的一切毫無準備,而現在她知道,如果跟孫玉甫一起走進那套公寓,門一關,就意味著再也不會出來了。張慧婷站在高樓的陰影下不說話,腦子裏去和不去像是兩個人在打架,架打得很厲害,輸贏勝負始終分不出來,一會兒是不去占了上風,一會兒又是去略占上風。就在她腦子裏激烈鬥爭難分高下的時候,孫玉甫像是總裁判長一樣,拉著張慧婷的手輕聲說,“走吧!上去看看,喝點茶我送你回去。”

張慧婷這時候的抗拒已經變得相當勉強,她的扭捏像是一種儀式,像是做給別人看的,所以孫玉甫在電梯門開了的時候,伸出手很體麵地說了聲,“請!”,他要讓張慧婷主動走進電梯,張慧婷還沒想好進還是不進,電梯的自動門已經關上了,孫玉甫一伸腳,門又開了,他又說了一聲,“慧婷,上去吧!”

張慧婷終於邁出了關鍵的一步,她人是先進去的,心隨後才跟了進去。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孫玉甫很熟練地抓住張慧婷的手,他感到張慧婷的手心裏都是汗。

孫玉甫的酒店式公寓在十六樓一六0八號,一個三十八平方的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精致的公寓,開發商按照四星級賓館的設施將公寓裝修好了交付給業主,但比四星級賓館更溫馨和更富於家的情調。

進門打開燈,小巧的客廳裏有一個曲尺形的吧台,吧台頂部幾盞射燈照亮了酒櫃裏的洋酒和中國白酒,幾隻高腳杯倒吊在一個金屬架上,提醒著客人隨時可以倒酒。地上鋪著天藍色純羊毛地毯,地毯中央有一盆盛開的月季花,一圈棕色真皮沙發前擺放著一個玻璃茶幾,沙發對麵是一台大屏幕投影電視,房間裏也鋪著地毯,一排紅木家俱沿牆邊站立,高貴而傲慢,一張寬闊的大床上是潔白的被子和枕頭,張慧婷被這裏麵的豪華和富麗驚呆了,想起自己租住的漏風的小店和老鼠亂竄的單人床,她無法拒絕物質的溫暖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她寒冷已久的生活,孫玉甫說,“房間裏是恒溫控製,比屋外溫度高多了,你是不是有點熱?把外衣脫了吧!”

張慧婷答非所問,“這是你買下的?要花不少錢吧?”

孫玉甫很輕鬆地說,“是呀,不到三十四萬,八千八一平方。”

參觀了廚房和衛生間後,張慧婷頭有些暈,她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孫玉甫一按按紐,組合音響裏流淌出保羅。莫裏哀樂隊演奏的《LOVE IS BLUE》的曲子,孫玉甫又倒了兩杯洋酒並遞一杯給張慧婷,“這是英國的威士忌,我們喝一杯!”

張慧婷推開杯子說,“我喝不慣洋酒。”

孫玉甫說,“也就是葡萄酒,沒那麼可怕,很平常的,不過叫了個洋名,就值錢了。”

張慧婷很勉強地接過杯子,跟孫玉甫輕輕地碰了一下,又輕輕地抿了一口,抬起頭,她看到孫玉甫眼睛裏燃燒著一種饑渴難耐的欲望,放下杯子,孫玉甫坐到張慧婷身邊,他將張慧婷一點一點地挽進他的懷裏,慢慢地將嘴唇向張慧婷的嘴唇靠過去,張慧婷想推開孫玉甫,孫玉甫咬著她的耳朵說,“慧婷,我愛你!”一句話就將張慧婷擊得粉碎,她在孫玉甫的熱吻下,全身先是痙攣顫抖,然後就虛軟成一堆爛泥,任孫玉甫隨意塑造和修改。孫玉甫像一個優秀的大夫一樣,解剖著張慧婷的衣服和身體,當他把赤裸的張慧婷抱到房間內的床上後,孫玉甫細致地親吻著張慧婷的每一寸皮膚,這個令他十幾年來魂牽夢繞的女人終於在他麵前徹底公開了,看著張慧婷閉著眼睛滿臉緋紅,身體蛇一樣扭動難耐的時候,孫玉甫這才狂飆突進式地直刺她的體內,張慧婷一聲克製不住地大叫,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一切那麼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沒有一絲的生硬,沒有一絲的陌生,他們仿佛在一萬年前就已經為自己預留了這個夜晚。

在漫長而激烈的狂風暴雨的洗禮與蕩滌之後,他們在激情與快樂的巔峰上同時崩潰,像是一顆炸彈突然引爆,天地間烈火熊熊,大海上被澆了汽油一樣燃燒起張天烈焰。他們在烈火中死亡,又在烈火中涅槃。

當一切風平浪靜後,張慧婷哭了,孫玉甫摟著被汗水濕透了的張慧婷,一種征服和攻克的成就感讓他感動了,他撫摸著女人身體,說,“慧婷,別哭了,我們的愛的是在血與淚中降臨並成熟的,她的份量很重,很重。如果我今生得不到你的愛,我死不瞑目。”

恢複了平靜的張慧婷摟著孫玉甫的脖子問,“你不是說你跟你老婆一提離婚,她就要到你父母家堂屋裏上吊嗎?”

孫玉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說,“那是我提離婚,她才要那麼幹的。這回是她要提出來離婚的,離了婚我就娶你。”

張慧婷一激動,緊緊地摟抱著孫玉甫輕輕地呻喚著,“玉甫,玉甫!”

孫玉甫不說話,一個鯉魚翻身,將張慧婷再次壓到了身體下。

從這天晚上起,張慧婷就住進了孫玉甫的酒店式公寓裏。

不過第二天,孫玉甫辦完出院手續回到家準備跟林珊離婚的時候,林珊說,“你想離婚,沒門!”孫玉甫傻眼了,“不是你昨天提出離婚的嗎?”林珊說,“是呀,是我提的。但我現在不離了,我要把你拖死,耗死,我要讓你老鼠一樣一輩子偷偷摸摸地見不得陽光,見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