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坐上孫玉甫的“帕薩特”後頭直搖,孫玉甫問舅舅怎麼回事,王千說,“簡直是開玩笑,市政府的一個朋友把你的女同學張慧婷介紹給我。”
孫玉甫握著方向盤的手晃了一下,差點撞向路邊的法桐樹上去,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問,“你們見麵了?”
王千說,“是呀,剛才在上島咖啡見了。你跟她在麗都賓館出的那檔子事,我一個電話,就欠了田局長一大筆人情,公安局蓋辦公樓的兩千萬貸款規模不但沒壓下來,而且還要降息。”
孫玉甫對貸款和行息之類的事毫無興趣,他關注的是舅舅的態度,“舅舅,你答應娶張慧婷了?”
王千眼睛看著前方蒼白的道路,不動聲色地說,“你願意喊她舅媽,我就願意娶她。”
孫玉甫的方向盤又晃了一下,“舅舅,你要是願意的話,我能有什麼意見。”
王千說,“我願意的話,你有意見也不管用。”
孫玉甫心裏很酸,說話的牙齒也發酸,“所以我沒意見。不過,你要讓我喊她舅媽恐怕是很困難的。”
王千笑了,他整理著黑色風衣的領子,“我知道你小子的心思,所以沒說幾句話就走了,放心開車吧!”
齊立功這個春節相當別扭,一是柳曉霞過年期間始終不答應齊立功去雜技團幽會,說是親朋好友串門的太多,不方便,難道親朋好友要在那裏過夜不成,二是初六酒樓一開門就遇到了麻煩。於是他決定請耿爺過來吃年飯。
耿爺就是柳陽“快船幫”的幫主耿天祥,原先是湖上的漁民,因駕船技術高超,逆水行舟如履平地,號稱“水上飛”,1987年秋天棄船上岸販賣魚蝦,最初漁民不太知道耿天祥的厲害,不怎麼買他的賬,有的甚至動手推搡強買強賣的耿天祥,讓他這個小混混滾遠些,耿天祥骨瘦如柴,那經得住漁民們的推搡,所以常常是一個趔趄栽倒在魚腥味很重的地上。他並不反抗,隻是嘴裏很委屈地說著,“不賣就不賣,何必推我呢?”漁民們在湖上寂寞而辛苦,上岸後脾氣都有點怪,他們滿臉胡茬,揚起拳頭說,“推你,我還要動手打你呢?”許多人圍過來看這免費的熱鬧。耿天祥拍了拍麻木的屁股,走了。但沒過多久,柳陽的魚市上就被一種恐怖的氣氛籠罩了,有的漁民的船靠岸後夜裏被鑿了一個大洞,天還沒亮船沉到水裏了,還有漁民莫名其妙地在岸上買東西和走路時被幾個來路不明的人逼到巷子裏暴打一頓,挨打的漁民抱著頭說,“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打我?”打的人下手更狠了,“你他媽的不長記性,為什麼打你,回家後一邊養傷一邊好好想去。”還有一個身板像一堵牆的漁民在夜深人靜時被幾個人跳到船上卸掉了一隻胳膊,事後漁民們一總結,覺得那個瘦雞一樣的魚販子“水上飛”很可疑,挨打的都是不賣魚給他的,斷胳膊的是那天當眾將“水上飛”推倒在地的,所以就集體到公安局報了案,公安看耿天祥瘦骨伶仃,像是一根枯死的蘆葦,就覺得此事很荒唐,耿天祥不可能對別人下手,也沒這個膽量。案子最終沒破掉。而那幾個帶頭到市公安局報案的漁民深更半夜又遭遇暗算,有的鼻梁骨折,有的半身不遂躺在醫院裏兩個多月。從那以後,柳陽漁市上就再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了,耿天祥還是一副骨瘦如柴的形象,臉上是弱不禁風不堪一擊的表情,但漁民們見了他心裏就發虛,無怨無悔地將魚蝦全都賣給他。由於耿天祥聰明過人且心狠手辣,他很快由一個魚檔小販成了壟斷柳陽漁業市場的一霸,手下聚集著一大幫願意為他殺身成仁的打手,如今每天柳陽城幾大漁市一開張,漁民們排著隊將魚蝦送到耿天祥手下的魚檔,價格多少全由耿爺躺在一處無人知曉的沙發裏一個人說了算。
耿天祥沒做三年,就成了大老板,此後他再也沒有在魚市上出現過。耿天祥住在哪裏,究竟從事多少行業,連他手下的“八大金剛”都說不清楚,隱約知道耿天祥在建築業、長途汽車客運業、娛樂業都有投資和項目,但誰也沒在這些現場見過他,更沒人敢問他。耿天祥非常迷戀和崇拜當年上海灘的杜月笙,確實他長得也像杜月笙一樣清瘦,為了模仿杜月笙的氣質,如今他穿著中式對襟服裝,戴了一副平光金邊眼鏡,住在一處神秘的寓所裏練習書法和繪畫,據說還有美術學院名師的指點。
齊立功請耿天祥帶著他的八大金剛一起來天德樓吃年飯。
酒過三巡之後,桌上的弟兄們放開酒量你來我往地拚了個天昏地暗,齊立功喝得脖子上青筋暴跳,耿天祥穿著咖啡色中式真絲麵料的棉襖,默默地抽著煙,他以平靜而深邃的目光的檢閱著手下的表情,並判斷出他們最近的心情和想法。錢輝早年也是耿天祥手下的一員猛將,以“打不死”而聞名,在跟“黑虎隊”的一次火並中,黑虎隊的一個打手揀起一塊磚頭,狠命地拍到錢輝的腦袋上,錢輝的腦袋安然無恙,對方打手的手腕卻折斷了兩根筋,耿爺後來發現錢輝在幾次執行任務時頻頻走神,甚至到了出工不出力的地步,於是就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出去獨自謀生。錢輝跪在耿天祥的麵前,磕了三個頭,揣著一筆錢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如今已是一個響當當的老板了。
喝酒一直喝得酒樓裏人去樓空,太陽已經偏到柳陽湖西邊去了,這時,耿天祥看著一屋子喝得東倒西歪的“八大金剛”,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收杯吧!”八條氣粗聲響人高馬大的漢子像是突然被切斷了電源了一樣,全都無聲無息地坐著不動了,他們端起的酒杯步調一致地放到了桌上。齊立功對八大金剛說,“抱歉,各位弟兄,我跟耿爺有點事要彙報,你們先坐一會,喝點茶,我馬上就過來。”
服務員給每人泡了一杯“鐵觀音”,茶上齊了後,齊立功帶著耿天祥來到二樓西邊自已的辦公室。
落座後,齊立功將一封信交給耿天祥,“耿爺,這是敲詐信,一開口就要五萬。這個頭要是開了,以後就收不了場了。”
敲詐信要齊立功務必在三天內將五萬塊錢打到一個指定賬戶上去,不然就要來酒樓投毒,保證讓酒樓倒下三五十個客人,辦七八個客人的喪事。敲詐者自稱是“柳陽革命自衛隊”,信中列舉了齊立功不法奸商坑蒙拐騙、魚肉百姓、霸占民女等種種罪行,反正是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比南霸天還要壞一千多倍,這個手段卑鄙的敲詐者似乎對革命不感興趣,感興趣的隻是五萬塊錢,這讓齊立功非常惱火。
耿天祥抽出信封裏打印的敲詐信,目光很草率地掃了一眼,說,“我讓老四何斌去辦,他是專門負責這一類案子的,明天就沒事了,你放心營業好了。沒報警吧?”
齊立功給耿天祥遞過一支“中華”煙,他湊近耿天祥一絲不苟的腦袋點上火說,“報警會驚動整個酒樓,事鬧大了,亂了人心,再說警方也破不了案子,要說報警,我隻向你耿爺報警。”
耿天祥對齊立功的話很滿意,“我們不能搶警方的飯碗,道上的規矩是跟警方井水不犯河水。”
齊立功塞給耿天祥一個裝滿了錢的紅包,耿天祥一邊接了錢,一邊嘴裏說著,“你這麼客氣幹嗎?”
齊立功說,“這是給弟兄們跑腿喝茶的零錢,實在拿不出手。”這拿不出手的零錢是一萬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