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便摘神仙珮,計巧生留卿相貂。
小二又叫手下的:“那餞行酒不要擺將過來。秦爺又不去,若說餞行,就是速客起身的意思了,徑拿便飯來請爺吃。”手下知道主人的口氣,便飯二字,就是將就的意思了。小菜碟兒,都減少了兩個,收家夥的篩碗頓盞,光景甚是可惡;早晨麵湯也是冷的。叔寶吃眉高眼低的茶飯,又沒處去,終日出城到官路,望樊建威到來。正是:
悶是一囊如水洗,妄思千裏故人來。
自古道:“嫌人易醜,等人易久。”望到夕陽時候,見金風送暑,樹葉飄黃。河橋官路,多少來車去馬,那裏有樊建威的影兒?等了一日,在樹林中急得雙腳隻是跳,叫道:“樊建威,樊建威!你今日再不來,我也無麵目進店,受小人的閑氣。”等到晚隻得回來。那樊建威原不曾約在潞州相會,別人是叔寶癡心想著,有幾兩銀子在他身邊。這個念頭撐在肚裏,怎麼等得他來?暗裏搖樁,越搖越深了。明日早晨又去,“今日再不來,到晚我就在這樹林中,尋一條沒結果的事罷。”等到傍晚又不見樊建威來;烏鴉歸宿,喳喳的叫。叔寶正在躊躇,猛然想起家中有老母,隻得又回來。腳步移徙艱難,一步一歎,直待上燈後,方才進門。
叔寶房內已點了燈。叔寶見了燈光,心下怪道:“為甚今夜這般殷勤起來,老早點火在內了?”駐步一看,隻見有人在內呼麼喝六,擲包飲酒。王小二在內,跑將出來,叫一聲:“爺,不是我有心得罪。今日到了一起客人,他是販什麼金珠寶玩的,古怪得緊,獨獨裏隻要爺這間房。早知有這樣事體,爺出去鎖了房門,到也不見得這事出來。我打帳要與他爭論,他又道:‘主人家隻管房錢,張客人住,李客人也是住得的;我與多些房錢就是了。’我們這樣人,說了銀子兩字,隻恐怕又衝斷了好主顧。”口角略頓了一頓,“這些人竟走進去坐,倒不肯出來。我怕行李拌差了,就把爺的行李,搬在後邊幽靜些的去處。因秦爺在舍下日久,就是自家人一般。這一班人,我要多賺他些銀子,隻得從權了;爺不要見怪,才是海量寬洪。”叔寶好幾日不得見王小二這等和顏悅色,隻因倒出他的房來,故此說這些好話兒。秦叔寶英雄氣概,那裏忍得小人的氣過;隻因少了飯錢,自揣一揣,隻得隨機遷就道:“小二哥,屋隨主便,但是有房與我安身就罷,我也不論好歹。”
王小二點燈引路,叔寶跟隨。轉彎抹角,到後麵去。小二一路做不安的光景,走到一個所在,指道就是這裏。叔寶定睛一看,不是客房,卻是靠廚房一間破屋:半邊露了天,堆著一堆糯糯秸。叔寶的行李,都堆在上麵。半邊又把柴草打個地鋪,四麵風來,燈掛兒也沒處施設,就地放下了;拿一片破缸爿,擋著壁縫裏風。又對叔寶道:“秦爺隻好權住住幾,等他們去了,仍舊到內房裏住。”叔寶也不答應他。小二帶上門竟走去了。叔寶坐在草鋪上,把金裝鐧按在自己膝上,用手指彈鐧,口內作歌:
“旅舍荒涼而又風,蒼天著意因英雄。
欲知未了生平事,盡在一聲長歎中。”
正吟之間,忽聞腳步響聲;漸到門口,將門上梟吊兒倒叩了。叔寶也是個寵辱無驚的豪傑,到此時也容納不住,問道:“是那一個叩門?你這小人,你卻不識得我秦叔寶的人哩!我來時明白,去時焉肯不明白?況有文書鞍馬行李,俱在你家中,難道我就走了不成?”外邊道:“秦爺不要高聲,我是王小二的媳婦。”叔寶道:“聞你素有賢名,夜晚黃昏,來此何幹?”婦人道:“我那拙夫,是個小人的見識;見秦爺少幾兩銀子,出言不遜。秦爺是大丈夫,把他海涵了。我常時勸他不要這等炎涼,他還有幾句穢汙言語,把惡水潑在我身上來。我這幾日不好親近得秦爺,適才打發我丈夫睡了,存得有晚飯送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