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牧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看樣子寧馨安然返回台灣並不代表著這個秘密的結束,相反地,有根多好戲現在才正要上場。
他發覺自己開始感到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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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巴拿馬總統親自訪華,此次前來的目的除了向台灣政府尋求經濟支持之外,尚且希望與國內的科技、信息專業人才會麵,將高科技技術引進巴拿馬,進而帶動該國的信息發展。
於焉,國家信息委員會今兒晚上召開「台巴信息科技交流會」,而榮居十大計算機專家之一的歐陽牧自然也在與會的受邀名單內。
來來飯店的會場,寧馨躲藏在角落裏已經將近三十分鍾,並且開始懷疑自己為何會答應哥哥的約請。
八成是因為她已厭煩了繼續和大哥抗爭吧!凡是歐陽家出產的品種,都遺傳了頑固不撓的意誌力,既然大哥下定了決心將她拖出象牙塔,重新擁抱塵囂人摹,聰明的她自然深諳威武暫時屈的道理。
「寧寧,過來!我替-介紹幾位年輕有為的信息界尖兵。」歐陽牧精神奕奕,已經盤算好對策。隻要將小妹的社交生活排得滿滿的,他就不信她會有多餘的時間去品嚐憂鬱。
「不用了,你盡管去招呼熟人。」寧馨淺笑得相當勉強。她本來就無意赴會的。
「來嘛!『宇業信息』的總工程師很值得認識。」
「哥。」她明示不成,隻好轉為軟綿綿的請求。「我實在缺乏交朋友的好興致,改天吧!今晚先讓我習慣一下人群好不好?」
命運之神安排了一個巧機緣,會場人口處突然熙熙攘攘地聒噪起來,隱約聽見賓客間漫散的耳語,似乎是巴拿馬貴客和幾名重要的外交官員入場了。
歐陽牧把握機會,立刻進行遊勸他小妹的工作。
「今晚的正主兒出現了,-陪哥哥過去認識一下,說不定可以替咱們未來的國際市場奠定好基礎。」他抖擻了精神,硬托起寧馨的手肘往前邁進。
天!她籲出無可奈何的歎息。也罷,今晚若婉拒了哥哥引她人世的好意,回家之後誰知他會再盤算出哪些新把戲。
「你先答應我,見過那幾位高官權責之後就讓我回家。」寧馨強迫自己捺著性子,和大哥討價還價。
「那怎麼行?我們才剛到一會兒而已。」歐陽牧如果這麼軟耳根、好說話,他也不會成為聞名亞洲的計算機專家了。
兩人避開壅塞興奮的參宴者,繼續往門口附近的目標物行進。寧馨隻要望見這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太陽穴就感到隱隱作痛。
她忽然很感激造物者將女性捏塑成弱態的生物,隨時可以拿身體狀況為由,名正言順地逃離欲躲避的場合。
「哥,我的身體不太舒……」後半段語句她沒有機會完成。
一張眼熟到極點的白種男性臉龐投射進她的視覺神經。
巴拿馬總統--巴雅違雷思的身旁,包圍了七、八位外交部官員,以及幾位信息界重量級人物。他努力與每張開合的嘴進行寒暄。因此,當他瞟到了寧馨的麵容,話聲突兀地斷了,權責們自然而然順著外賓的視焦轉移到她身上,訝異的神色表露無遺。
「------」巴雅達雷思也認出了她。
他們倆見過麵!就在韓偉格的會客室門外!當時她正為了收購青梅的問題,忽氣衝衝地奔到韓偉格麵前,準備尋他晦氣。
巴雅達雷思震驚過度,彷佛忘卻了他們所在的時機和場合。
「小姐,我不曉得韓先生也來到台灣了。」他衝口而出。
「誰?」歐陽牧霎時提高警覺。情況又生異變!
「總統先生,您認識這位小姐?」外交官員納悶地打量著這個平民小百姓。她看起來不像出名的社交名媛呀!
「呃……」巴雅達雷思蓋地漲紅了臉。「不,我是說……這位女士和我恰好擁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總統大人為時已晚地憶起,韓偉格從來不讓閑雜人等泄漏他與各國政要的關係,而自己剛剛觸犯到韓某人的禁忌。
希望韓偉格別在現場,而且他的情婦也不會多嘴才好,否則上回兩人在綠洲談妥的經濟發展計畫可能就化成泡影了。
「小妹,總統先生指的是哪位朋友?」歐陽牧多少摸到一丁點影子。
寧馨眼前晃過一陣淒楚的暈眩。
「我不曉得。」她定了定神,眼底泛湧著冰冷無比的疏離,回複的口吻也缺乏熱絡。
「總統先生,您八成認錯人了。」
「可是--」巴雅達雷思猶自想彌補。
「很抱歉,您真的認錯人了!」她猛然回身,用力擠到人潮外圍。「恕我失陪。」
歐陽牧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跟著追出來。
「小妹!」
寧馨的腳步跌跌撞撞,腦中亂烘烘的混沌成一片。老天爺究竟安排給她何等因緣?竟然連回台灣,參加一個不相幹的餐會,也能遭逢到讓她觸目傷情的對象。她需要新鮮空氣!她需要一處清靜無負擔的空間!她更需要弄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地受到震撼,巴雅達雷思隻是個她曾有一麵之緣的人而已!
命運之神根本不願讓她忘了韓偉格!
這個大魔頭無處不在,完全沒有因為她的離遁而遠逸出她的生活圈!
盡管他隨時找得到她,卻不曾露出揪捕她的意思。每每當她認為自己安定下來了,或者猜忖韓偉格已放棄對她的掌控,和他有關的人事物就會陰魂不散的冒出來。
為什麼?寧馨絕望地把臉埋進手心裏。她到底該如何擺脫他的魅影?
「寧寧。」不知何時,歐陽牧俏然站在妹妹的身後。
一輪冷月淒清地洋灑著她的背影,彷佛嬌弱不勝,萬分的惹人憐惜。
「-有沒有什麼心事想告訴哥哥?」他輕問。
淚水突然潰堤,瘋狂地湧出她的目眶。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微咬著唇,避免自己啜泣出聲。「我錯了,竟然以為離開『那裹』,他便無法再影響我……」
「起碼回答我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歐陽牧的要求越來越低。「韓偉格究竟是何方神聖?」
寧馨的香肩輕輕一顫。即使聽見他的名字,也能帶給她莫大的情緒牽引。
「我也不清楚。」她的呢喃幾乎低弱難聞。「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從來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歐陽牧聽得出妹妹沒有撒謊。這會兒連他也沒轍了。
他再怎麼有心派人出外查探,也得有真實姓名、基本資料才行,而「韓偉格」的做事方式卻完全不留絲毫痕跡。
「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霍然轉身,揩拭被淚水模糊的粉妝。「我不能每天封閉自鎖,苦苦猜想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然後任憑一大堆無根據的幻想把自己逼瘋。」
「-想要哥哥怎麼幫-?」他取出手帕,細心擦抹妹妹的情淚。
「我必須重拾原本的生活目標。」汪盈盈的秋眸蕩漾著懇求。「大哥,國際考古研究會預定在士耳其舉辦一係列的古文明講座,你讓我參加好不好?」
他嘴裏還來不及回詰,拒絕的意思已經寫滿整張俊臉。「那怎麼行?如果-又發生意外--」
「我繼續留在台灣才會發生意外。」寧馨激烈地反駁。
「可是--」
「求求你!」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淚水,再度威脅著流出她的眼眶。「哥……請你讓我選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想走的路。」
歐陽牧啞然無語。
為情所困,何嚐不是成長的初始?
他歎了口氣,終於退讓。「好吧!如果考古生涯是-真正想要的。」
「謝謝。」寧馨輕輕的呢喃。
當初,她出於自主的選擇而導致失心的後果,放逐已身於天涯。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一切活該由她獨力承擔,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嗬可是,無論在廣寒宮裏或地球上,數千年與數個月的孤枕難眠,都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