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3 / 3)

“春雨”是劍中之魔,魔中至寶。因為它具有了魔性,誰擁有它,誰就會感受它的魔性,而具有魔性。

唯大智大慧者除外。

唯至情至性者除外。

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起了一種畏懼的神色。

他們的恐懼是有理由的。

照林若英的敘述,白天羽的造詣已經到了劍為人役的境界,天下就無人能克製他了。

棄恨上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謝掌櫃:“謝先生,以你的看法三少爺的神劍是否能克製白天羽的劍?”

“十年以前,在下可以肯定的說一句話--不能。”謝先生說:“但是這十年來,家主人的成就也到了無以測度的境界,因此在下隻有說不知道了。”

這等於是一句廢話,一句使人聽了更為憂煩的廢話。

但是也提供了一點線索,現在的謝曉峰如何無人可知,十年前的謝曉峰卻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的劍上的造詣,已經到了令人駭異的境界,可是謝先生卻說還不如此時的白天羽。

五大首席長老來的時候很神氣,坐上了謝家的新船,像是貴賓一般的被迎入山莊,但走的時候卻很狼狽。

雖然他們仍然是乘坐那條豪華的新船,仍然有謝先生作伴相陪,但是那羅列在兩旁的年輕儀仗卻都撤走了,而且還是在他們沒有登船之前撤走的。

這個意思很明顯,那儀仗隊不是為歡迎他們而擺出來的,隻是碰巧被他們適逢其會遇上了而已。

這使得他們原本沮喪的臉上,更添了一份慚色,尤其是船抵對岸,接觸到那許多江湖人投來的詫異而不解的眼光時,更有無地自容的感覺。

他們雖然在神劍山莊飽受奚澆,但在那些江湖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崇高而神聖的。

所以沒有人敢上來問問他們,究竟在對岸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大家最關切的一件事仍是--

白天羽和謝曉峰之戰如何了?

好在還有謝先生送他們過來,而謝先生在江湖上,一向是以和氣及人緣好而出名的。

所以已經有人向謝先生走了過去,而且準備打招呼了。

謝先生雖然平易近人,但是能夠跟他攀上點關係的,多少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

有個人叫陳卓英,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鏢局的總鏢頭,所以他總算也有點不大不小的名氣了。

除了這點憑仗外,他還有一點靠得住不會丟臉的是謝先生跟他還有過一點香火情,有次路過他鏢局所在的那個縣城時,曾經接受過他的款待,作了一天的客。

因此陳卓英覺得這正是要表現一下他交情的時候,謝先生卻已先看見他了,而且不等他開口,就先招呼:“卓英兄,失迎,失迎。”謝先生笑著說:“大駕光臨,也不先通知兄弟一聲,實在是太抱歉了。”

當著這麼多的人,如此親切的招呼,使得陳卓英感動得幾乎流下了眼淚,謝先生這樣子親密的對待他,使得他在人群中的地位突然增高了起來。

他已經決定,以後就是謝先生要他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立刻去死的。

--江湖中人的一腔熱血,隻賣與識家。

所以當陳卓英張口結舌,激動得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謝先生又笑著說:“卓英兄如果是來看敝上與白天羽決鬥,恐怕就要失望了,這一仗也許打不起來。”

“為什麼?”

“因為白公子已經和我家小姐交上了朋友,談笑正歡。”

“那麼關於決鬥之事呢?”

“不知道,他們沒談起。”謝先生笑笑:“不過白公子如果真的跟我們小姐成了好友,總不好意思再找她的老太爺去比劍吧?”

謝先生的說明雖然並沒有告訴什麼,對白天羽和謝曉峰的決鬥也隻發表了他自己個人的猜測。

猜測當然不能算是答案,但是謝先生的猜測卻已經等於是答案了,因為謝先生是神劍山莊的總管。

因為謝先生在江湖上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如果沒有相當的把握,即使是揣摸之詞,也不會輕易出口的。

因此,這幾乎已經是答案了。

一聽到謝先生的話,人群中響起了一片歎息,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高興。

他們雖是千裏迢迢跑來趕這場熱鬧的,但似乎也並不希望看見這一戰的結果,無論是誰勝誰敗。

謝曉峰是大家心目中的神,一個至高無上的劍手,一種榮譽的象征。

自然沒有人希望心中的神倒了下來。

白天羽是一些人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年輕人與女人的心中,他那突然而崛起的光芒,他那充滿了浪漫情調的做事方法,他那種突破傳統的,對那些老一代的,成名的宗師之挑戰與傲視,在年輕一代的心中掀起了衝擊的共鳴。

因此,他們也不願意白天羽被打倒。

這個答案雖然不夠刺激,卻是皆大歡喜,使得每一個人都滿意的離去。

一根細竹竿綁著一把油紙傘,插在沙灘上,擋住了那微微細雨。

彈三弦的老人依舊麵對大海彈著三弦。

古老、低沉、哀怨的弦聲,從老人的手指間流了出來。

細雨淋不到老人,卻打濕了站在老人身旁的纖細女子。

她仍然用那柔柔的眼神看著老人,靜聽他那淒涼的三弦聲。

“五大門派又重聚在一起了嗎?”老人忽然開口問。

“是的。”女子輕聲回答:“為了白天羽劍上那句詩。”

“小樓一夜聽春雨。”老人緩緩的念著。

“依你看白天羽是否能勝了謝曉峰?”

“不能。”老人淡淡的說:“謝曉峰神劍譽滿天下,又豈是偶然的,近年來又深居簡出,養氣修性,他的劍已經到了無跡可尋的境界,相信燕十三再使出那一劍,也奈何不了他了。”

“那麼這一戰,白天羽是輸定了?”

“未必。”

“哦?”

“白天羽和謝曉峰都是不出世的奇人,他們的所作所為,又豈是平常人所能預料得到的。”老人說:“不過他們兩人勝與敗,對我們的計劃都沒有什麼影響。”

“任飄伶沒有跟去。”女子說:“他還留在濟南城裏。”

“這正是我希望的。”老人冷笑:“這場戲他在場,還真無法演下去。”

“為什麼?”

老人笑了笑。“這其中的奧妙,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的,等日後你就會明白了。”

老人終於回頭看著她。“你也得回去,這個計劃中當然也少不了你的。”

“是。”

三弦又響,老人又沉醉在那淒豔、哀愁的世界裏,纖細女子又用那柔柔的眼光看了老人一眼,然後才無可奈何的回身離去。

“白公子已經和我們家小姐成了好朋友。”

這是謝掌櫃向大家宣布的事實,似乎是無人否認的事實,五大門派的長老雖然在白天羽那兒受了一番奚落,但也沒有否認這個事實。

他們親眼看著謝小玉拉著白天羽的手進入山莊,兩個人之間似乎已很親密。

實際的情形呢?

恐怕沒有大家所想的那麼簡單。

調小玉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男人在她一笑之下,似乎就很難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了。

如果是跟她手拉著手,並肩而行,哪怕前麵是一個火山口,男人們也會不皺一下眉頭的跳下去。

白天羽呢?他是不是也無法拒絕她的要求,是不是也不皺一下眉頭的跳下去?

當侍者送上了酒菜,兩個人淺飲了三杯之後,謝小玉的眼波如醉,漸漸散發出她女性的魅力,白天羽反而感到意興索然了。

謝小玉揮了揮手搖退了侍兒,為他斟上第四盅酒,然後把身子半倚在他的胸前,銀鈴般笑著說:“來,我們再喝一杯。”

在以前,哪怕這是一杯毒藥也沒有人會拒絕的,可是白天羽卻冷冷的推開了她的身子,也冷冷的推開了那杯酒。

“三杯是禮數。”白天羽淡淡的說:“第四杯就太多了。”

謝小玉微微一怔。這是她第一次被人從身邊推開的,而且是被一個男人。

她來到神劍山莊之後,不知有多少青年俠客武士在神劍山莊作客,為了她色授魂與,甚至於為了爭奪替她拾起一塊附地的手絹,兩個男人可以拔劍相向,拚個死活。

而此刻,她卻被人推了出來,這使她相當難堪,但也給了她一種新奇的刺激。

--女人豈非總是喜歡新鮮刺激的事?

這個男人居然能拒絕她的殷勤,她一定要征服他不可,如此她立即又笑了笑。“白大哥,你連這點麵子都不給?”

“你我之間沒有這份交情。”白天羽毫無感情的說:“而且我從不為情麵而喝酒。”

話相當無情,等於是一巴掌摑在她的臉上,也把她的笑容打僵了,也使她感到一種從未有的屈辱,她眼圈一紅,淚珠已盈眶,可憐兮兮的看著白天羽。

這種神態、這種嬌柔,縱使是鐵石人也會軟化的。

但白天羽卻不是鐵石人,他是個心腸比鐵石更硬的人,因此他反而現出了厭惡的神情。

“謝小姐,如果你要賣弄風情,年紀太輕了,但是要嚎哭撒嬌,年紀又太大了。”白天羽說:“一個女人最令人討厭的,就是做不合自己年齡的事。”

謝小玉的眼淚本來是快要流下來了,被他這句話又說得倒了回去,她很快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立即又笑著說:“白大哥真會說笑話。”

她神態轉變之快,反而令白天羽愕然了。

一個人的態度神情能刹那間作如此快的轉變,尤其是一個女人,那至少也要在風塵中打滾十年。

白天羽重新打量了謝小玉,在她的臉上已經找不到一絲慍色,一絲委屈。

“白大哥真會說笑話。”

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但是若非在人海中曆盡了滄桑的風塵女子,就很難在那種情形下,運用上這句話。

把一切的尷尬,用一句話輕輕的都帶過了,這已不是說話了,而是藝術了。

白天羽盯著她忍不住問:“你幾歲了?”

“天下最不可靠的話,就是女人口中的年齡。”謝小玉笑了笑:“年輕的時候,就希望自己成熟一點,每次報歲,總是會多報個一兩歲,而等到她真正的成熟時,卻又怕自己太快老去,這時她報的歲數,一定是少一兩歲。”

她頓了頓,看看白天羽,才又接著說:“等到她已經真正老去時,少報的歲數就更多了,到後來連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的歲數了。”

“總有一個歲數是她自己滿意的吧?”

“那當然,所以大部分的女人都活在十九到二十一歲之間,在這以前是一年長兩歲,在這以後是今年加一歲,明年減一歲。”她笑著說:“所以我如果去年告訴你是十九歲的話,今年是二十歲,如果去年告訴你是二十歲,那麼今年就是十九歲了。”

“我們去年沒見麵,所以我不知你幾歲。”白天羽覺得她的慧黠之處,頗為動人。

“那也沒太大關係,反正不是十九就是二十。”謝小玉笑笑:“你隻要不算成二十二歲,我都不會生氣的。”

“好。”白天羽歎了口氣:“算我沒問。”

“本來就是嘛。”謝小玉翻了翻眼珠。“白大哥又不像個傻人,怎麼會問這些傻問題呢?”

她的確很能夠了解男人,在柔媚與妖弱兩種手段都失敗了之後,立即又換上第三種麵目來。

她之所以這樣,那是白天羽的一句話提醒了她--

“賣弄風情,你年紀太小,嚎哭撒嬌,你年紀又太大了。”

就是這句話,她立刻知道自己在白天羽眼中是一種什麼樣身份與印象了,同時也知道他所欣賞的是哪一種女人。

她是怪自己糊塗,作了那麼多錯誤的嚐試,其實白天羽所欣賞的女人,她應該心中早就有個底子了。

在大門口,就是因為她笑謔謾罵,把五大門派的長老嘲弄個夠,才贏得了白天羽的友誼和信任。

很少有男人會喜歡尖刻潑辣的女人,但白天羽偏就是少數男人之一。

謝小玉的興趣提高了,她要從事一項新的嚐試,試圖征服這個男人。

不過她也有點惶恐,在她的經驗裏,她從沒有嚐試過這一類的角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不給她機會了。

“謝小姐,現在可以去請令尊出來了。”

“怎麼?”她一怔:“你還是要找家父決鬥?”

“是的。”他淡淡的說:“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謝小玉的腦子裏不知動了多少轉,想了多少法子,但最後都放棄了,她已不知用什麼方法去阻止這一場決鬥,她隻有輕聲的問:“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我認為你不該死。”

“如果我該死呢?”

“那麼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不是謝曉峰的女兒。”白天羽看著她,淡淡的說:“我一定不會饒過你的。”

謝小玉伸了伸舌頭,俏皮的說:“我一定要隨時提醒自己。”

“那麼你就別做那些自以為聰明而又令我討厭的事。”

“白大哥,我實在不知道你討厭什麼事?”

“我最討厭的就是不守本份的女人,以及想插手到男人之間的女人。”

“白大哥,你誤會了。”謝小玉歉然一笑:“我無意要阻止你跟家父的決鬥,好壞也不是我能阻攔得了的,就正如我無法把家父請出來一樣。”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在家?”

“什麼?”白天羽一怔:“剛才你不是說--”

“不錯,不久之前我見過家父,跟他談過幾句話,可是他對決鬥的事並沒有表示過什麼,既不說接受,也沒有拒絕。”

她看見白天羽的臉色已變了,立即又說:“這件事我實在無法代家父決定什麼,唯一的辦法,隻有帶你去找他,看他是什麼個意思。”

第八章 名字叫“和尚”的女人

藏花在濟南城裏住了很久,當然知道城北那塊空地上的小吃攤,也就是前兩天她和任飄伶帶麵具去解救白天羽的地方。

可是她實在想不到任飄伶不但知道這個地方,而且跟那兒的人都很熟。

黃昏未到,將到。

夕陽已染紅了空地,小吃攤又開始一天的忙碌。

陰陽怪氣的小夥計依舊陰陽怪氣的整理桌椅,小吃攤的老板將一塊塊鹵好的牛肉,豬腳從鍋裏撈起擺在櫃子裏。

天未黑,那已被油煙熏的燈籠卻已燃起,這盞燈有點跟沒點差不了多少。

小吃攤還未全部弄好,卻已有五六個客人在等著吃了。

藏花他們來時,那位陰陽怪氣的小夥計正好陰陽怪氣的將麵、菜放到那五六位客人桌上麵。

看見任飄伶,那位陰陽怪氣的小夥計居然像是變了個人,臉上居然有了親切的笑容,而且還居然恭恭敬敬的彎了彎腰,陪著笑上前招呼他們坐。

“今天想來點什麼?”

“你看著辦吧。”任飄伶笑著說。

“還是老樣子好不好?”

“好。”

“要不要來點酒?”

“今天晚上我還有事。”

“那就少來點。”夥計笑笑:“斤把酒絕對誤不了事的。”

“好。”

“馬上就來。”

小夥計又彎了彎腰,才帶著笑走。

藏花看著離去的小夥計背影,不解的搖搖頭:“我好像記得這裏吃來吃去,一共隻有兩樣菜。”

她回頭看著任飄伶,又說:“他有什麼好問的?”

任飄伶一笑,然後眨眨眼:“也許他隻不過想聽我說話。”

“聽你說話?”藏花說:“有什麼好聽的?”

“有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很好聽。”任飄伶悠然的說:“你難道沒注意到?”

藏花立即彎下腰,捧住肚子,作出好像要吐的樣子來,卻又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這是我今年聽到最好聽的笑話。”藏花大笑。

“我忽然又想起了一句。”任飄伶淡淡的說:“這句話不但有趣,而且有理。”

“什麼話?”

“一個女人若在你麵前裝模作樣,那就表示她已經很喜歡你了。”任飄伶說。

“狗屁。”藏花大叫:“這種狗屁話是誰說的?”

“我。”任飄伶笑了笑。“當然是我,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說得出這種有學問的話來呢?”

“有。”藏花忽然板著臉。“還有一個人。”

“誰?”

“豬八戒。”

東西很快的就送上來,除了牛肉豬腳外,居然還有各式各樣的鹵菜,隻要你能想得出的鹵茶,幾乎都全了。

藏花看看這些菜,再看看小夥計,忍不住的問:“這裏老板換了?”

“沒有呀!”

“這裏豈非隻有牛肉跟豬腳?”

“還有麵。”

“沒有別的了?”

“沒有。”

“奇怪,奇怪,我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藏花揉了揉眼睛,“我好像還看見有別的鹵菜?”

她再看著小夥計,又問:“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

“從鍋裏撈出來的。”

“這裏不是一向隻賣牛肉和豬腳嗎?”藏花說:“怎麼今天忽然變了?”

“沒有變。”夥計笑笑:“因為今天你是跟任大哥一起來的。”

“如果我自己一個人來呢?”

“那就隻有牛肉和豬腳。”

小夥計不等藏花再開口,立即扭頭就走。

藏花怔了半晌,才開口問:“剛才那個夥計叫你什麼?任大哥?”

“好像是的。”

“他為什麼要叫你任大哥呢?”藏花說:“難道他是你兄弟?”

“行不行?”

“行,當然行。”藏花一笑:“看來任何人都可以跟你稱兄道弟的。”

“是的,不過有一點卻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一定要是個人才行。”任飄伶淡淡的說:“因為有些人根本不是人,隻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世上的確有種人,雖然活著,雖然是人,但一舉一動都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著。

這種人從來就沒有過過屬於自己的生活,他的一切都遵照操縱著他的人的意思而活。

這種人千古以前就有,千年以後還是不會消失。

看著任飄伶走向黑暗處和五六個人交談,然後再看著他走回來,藏花忍不住又問:“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跛子也是你兄弟?”

“他不叫跛子”,任飄伶喝了口酒:“從來也沒有人叫他跛子。”

“別人都叫他什麼?”

“張半城。”

“他的名字就叫張半城?”

“他的名字叫張繼平,但別人卻都叫他張半城。”任飄伶說。

“為什麼?”

“因為這城裏本來幾乎有一半都是他們家的。”

“現在呢?”

“現在隻剩下了這一塊空地了。”

“這塊地是他的?”藏花怔了怔。

“是的。”

“他已經窮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不將這塊空地收回來自己做生意?”

“因為他怕收回了這塊空地後,一到了晚上就沒有地方可走。”

“所以他寧可窮死,寧可看著別人在他這塊空地上發財?”藏花問。

“他並不窮。”

“還不窮?”

藏花轉頭看著黑暗處的張半城,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可以送到垃圾堆裏去了,腳上的那雙鞋可以稱之為“夏天極品”的“涼快鞋”。

看著他一身的裝扮,藏花搖搖頭:“他這樣不叫窮,要怎麼樣才算窮?”

“他雖然穿得破破爛爛的,雖然將半城的地全都賣了,卻換來了半城的朋友。”任飄伶說:“朋友是金錢買不到的,所以他就叫張半城。”

任飄伶看著藏花,又說:“所以他還是比別人都富有得多了。”

--在某些人看來,有朋友的人確實比有錢的人更富有、更快樂。

藏花歎了口氣,搖搖頭,舉杯幹完,才說:“這麼樣說來,他也可以算是一個怪人。”

“就因為他是個怪人,所以我才常常會從他嘴裏聽到些奇怪的消息,奇怪的事。”

藏花的眼睛一亮:“今天你是不是也聽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朋友多的人,消息當然也多。”

“你聽到了什麼消息?”

“他告訴我,城西外有座廢墟。”

“廢墟?”藏花一怔:“你覺得這消息很奇怪?隻有一輩子沒有看見過廢墟的人,才會覺得這消息奇怪。”

她笑了笑,接著又說:“可是連隻豬都至少看過廢墟。”

“他還告訴我,廢墟裏有一朵花。”

“原來這個豬非但沒有見過廢墟,連花都沒有見過。”

任飄伶不理他,接著又說:“他又告訴我,這個廢墟二十年前是南郡王皇甫擎天的妻子所住的地方。”

藏花的眼中已有光芒閃起。

“他還告訴我,這朵花是二十年前皇甫擎天的妻子失蹤後才長出來的。”

“它是朵什麼樣的花?”藏花已開始覺得這個消息有點趣了。

“不知道。”

“不知道?”

“從來就沒有人見過這種花。”

“它長得什麼樣子?”

對於花類,再也沒有人比藏花更懂,更清楚。

“它沒有葉子,也沒有根。”任飄伶說:“它是從廢墟陰暗處的蔓狀植物根部長出的一種花。”

“沒有葉子,沒有根?”

“它的籽不大,發芽後冒出花幹。”任飄伶說:“得好幾個月才能發育成熟,每年開一次花,隻盛開四天,隨即凋謝,開的花卻有如包心菜般大。”

“這麼大的花?”藏花吃了一驚。

--世上最大的花朵究竟有多大?

“花的外形豔麗,五大花瓣上有疣狀突起,所以花瓣太重,有時邊緣會下垂。”任飄伶說:“這種花你見過嗎?”

“沒有。”藏花說:“不過我聽說過。”

她又喝了杯酒,才接著說:“在遙遠西方的一個屬於熱帶雨季的國度裏,有一種花,沒有葉子,沒有根,它開的花朵大約有五、六歲小孩的高度那麼大。”

“在他們國度裏,這種花叫什麼名字?”

“霸王花。”藏花說:“用他們的語言來說的話,就叫‘拉俄斯阿諾’。”

“這是什麼意思?”

“據說是一個人的名字。”藏花說:“是頭一個發現這種花的人的名字。”

“所以他們國度裏的人就叫這種花為‘拉俄斯阿諾’。”

“是的。”藏花說:“所以在廢墟裏長出來的花,一定也是屬於這種的花。”

“他除了告訴你這些事件,還告訴你一些什麼?”藏花有點興奮的問任飄伶。

“我記得好像有人說這些消息一點也不奇怪。”任飄伶淡淡的說:“你又何必問呢?”

“誰說這消息不奇怪,誰就是豬。”藏花嫣然一笑。

任飄伶笑笑,接著又說:“明天是皇甫擎天的妻子失蹤恰滿二十年的日子,也是那朵花盛開的第一天。”

“所以皇甫擎天明天一定會去廢墟?”

“一方麵是去追憶,一方麵去賞那朵曠世奇花。”藏花說。

任飄伶點點頭。

“那麼明天也是謀刺南郡王的好日子?”

“大概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任飄伶說:“皇甫每年的明天都會到廢墟去,而且一定是獨自一個人去。”

藏花沉思了一會兒,才緩緩的喝口酒。看來濟南城的這場好戲主角,一定是南郡王了。

任飄伶雖然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隻是淺淺的喝口酒。

藏花將目光落在遠方的黑暗中,忽然開口:“這裏豈非已很靠近‘南郡王府’?”

“很近。”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去王府內,將我們得知的事告訴皇甫呢?”藏花說:“還等什麼?”

“等一個人。”

“等誰?”

“一個值得等的人。”

“為什麼要等他?”

“因為我非等不可。”

“他就有那麼重要?”藏花問。

“嗯。”

“他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

“嗯。”

“這個消息也是關係到皇甫的事?”

這次任飄伶連“嗯”都懶得“嗯”了,他慢慢的喝了杯酒,慢慢的拈起個鴨肫,慢慢的嚼著。

“你究竟想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人來的時候。”

“人若不來呢?”

“就一直等下去。”

“那個人難道是你老子?”

“我不是他老子。”聲音來自藏花的身後。“最多也隻不過能做他老娘而已。”

這個聲音嘶啞而低沉,但卻帶著種說不出的誘惑力,甚至連女人聽到她的聲音,都會覺得很好聽。

藏花一回頭,就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那個女人的樣子,藏花還真找不出字句來形容她。

夕陽早已沒人,月亮不知何時已悄悄的高掛天空。

月光照到空地上已變得清清冷冷的,這個女人就這樣懶懶散散的站在清冷的月光中,不言不語。

她臉上並沒有帶著什麼表情,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既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動,甚至連指尖沒有動。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藏花一眼看過去,隻覺得她身上每一處都好像在動,每一處都好像在說話,都好像在敘述著人生的悲歡離合。

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朦朦朧朧的,半張半盒,黑白難辨,看上去好像都永遠沒有睡醒的樣子。

但這雙眼睛在看著你的時候,你立刻會覺得她仿佛正在向你低訴著人生的寂寞和淒苦,低訴著一種纏綿入骨的情意。

無論你是什麼樣的,都沒有法子不同情她,但等你想要去接近她的時候,她忽然又會變得很遙遠,很遙遠……

就仿佛遠在天之涯,海之角,遠在虛無飄渺的雲山之間。

藏花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但她卻知道,像這樣的女人正是男人們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女人。

花漫雪的風姿也很美,但和這女人一起,花漫雪就會變得簡直是個土頭土腦的鄉下小姑娘。

“原來任飄伶等的人就是她。”

突然一股莫名的氣衝上藏花的心深處,但她卻也不能不承認,這個女人的確是個值得等的人,也值得看的女人。

任飄伶就一直在看著她。

這個女人懶懶散散的坐了下來,輕輕的拿起任飄伶麵前的酒杯,卻是很快的一飲而盡,喝得甚至比任飄伶還要快。

像她這樣的女人本不該這麼樣喝酒的。

可是她這樣子喝酒,別人非但不會覺得她很粗野,反而會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醉人風情,令人不飲就醉了。

她一連喝了七八杯,才忽然抬起頭,向藏花淺淺一笑。

連笑容都是懶懶散散的。

--隻有久已對人生厭倦的人,才會笑得如此懶散,又如此冷豔。

她又在喝第九杯酒。

藏花抬起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再看她的眼睛,藏花這時才發現星光竟已因她而失色。

“這裏有一個人一直在等你。”藏花忍不住開口說:“你知道嗎?”

她的回答居然又是那懶懶散散的一笑。

“你們有什麼重要的話,最好快說。”藏花故意不去看她。“而且請兩位長話短說,因為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任飄伶忽然笑了笑,“和尚的酒還沒有喝夠時,一向都是懶得說話的。”

“和尚?”藏花一驚:“她的名字就叫和尚?”

“是的。”

這麼樣的一個女人居然叫“和尚”,為什麼不幹脆叫“尼姑”呢?

藏花看看她,再看任飄伶:“她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喝夠?”

和尚忽然也淡淡一笑:“醉了時才夠。”

“醉了?”藏花說:“醉了還能說話?”

和尚手裏還拿著酒杯,目光卻已到了遠方,她淡淡的說:“我說的本就是醉話。”

“芸芸眾生,又有誰說的不是醉話。”任飄伶笑了笑。

和尚又是懶懶散散的一笑,她輕輕拍拍他的肩,嫣然的說:“你很好,近來我已很少看見像你這樣的男人了。”她笑著說:“難怪有人要為你吃醋,打翻醋罐子。”

“吃醋?”藏花作樣的問:“誰在吃醋?”

和尚沒有回答,卻將一張臉迎向燈光,“你看見我臉上的皺紋嗎?”

燈光淒迷。

藏花雖未看清她臉上的皺紋,卻已經發現她的確已經顯得很憔悴、很疲倦。

一種對人生無奈的疲倦。

“燈下出美人。”和尚笑了笑:“女人在燈光下看來,總是顯得年輕些。”

“哦?”

“像我這種年紀的女人,有時都還會難免忍不住要吃醋的。”她淡淡的笑:“何況你這種年紀的小姑娘呢?”

“你醉了。”藏花說:“你在說醉話。”

“醉話往往是真話。”和尚輕輕歎了口氣:“隻可惜世人偏偏不喜歡聽真話。”

“我喜歡聽。”任飄伶忽然開口。

和尚的眼波流動,飄過了他的臉,飄向遠方,她的聲音也仿佛飄向遠方。

“你聽到話本不假。”

任飄伶的臉色仿佛變了變:“你已知道不假?”

她慢慢的點點頭,再也不說話。

任飄伶也不再說話,隻是直著眼睛在沉思,過了很久,才長長吐了口氣:“多謝”。

“你以後總有機會謝我的”,她說:“現在你們最好是快走吧,莫讓這位小妹妹等得發急。”

她忽又笑了笑:“男人若是要女人等,就不是好男人。”

藏花又不住問:“女人若是要男人等呢?”

“那沒關係,隻不過……”

“隻不過怎樣?”

“隻不過你最好記住,男人都沒有什麼耐性的。”她的目光又凝向遠方,“無論你多麼值得他等,他都不會等太久的。”

藏花忽然沉默了下來,她似乎咀嚼出和尚話裏的那一種說不出的辛酸滋味。

“我們走了,你呢?”任飄伶開口問。

“我還想喝幾杯。”和尚又是懶懶散散的笑笑。

“我陪你。”任飄伶說。

“為什麼要陪我?”

“因為我知道一個人喝酒的滋味。”

--那種滋味,如果不是嚐試過的人,是無法體會出的。

“無論是什麼樣的滋味,隻要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她淡淡的說:“你走吧,不必陪我。”

她又舉起酒杯,就在她舉起酒杯時,藏花忽然覺得她似乎已變得完全孤獨。

無論多少人在她身邊,她還是孤獨的。

--那已不是寂寞了,那是一種心死的落寞而已。

任飄伶也沒有再說什麼,他慢慢的站了起來,慢慢的拿起酒杯:“我再敬你一杯就走。”

“隻望這不是最後一杯。”和尚幽幽的說。

“當然不是。”

兩人舉杯飲盡。

藏花也站了起來。“我們現在就走?”

任飄伶點點頭。

“不等你們說完話?”

“話已說完了。”

“就那麼一句?”

“有時隻要一句話,就已勝過千言萬語。”

任飄伶說完後,立即轉身走向黑暗處,藏花隻有馬上跟上,走了很久,藏花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

她隻能看見和尚那纖細的背影。

那個背影似乎已有些彎曲,就仿佛肩上壓著付很沉重的擔子。

--人生的擔子。

她的背影看來竟是如此孤獨,如此疲倦,如此……

一道高牆,一個門。

門上有把生了鏽的大鐵鎖。

除了白天羽和謝小玉外,沒有別的人,他們兩個看著門上的大鐵鎖。

“多年來,家父就潛居在這裏麵。”謝小玉指著高牆裏。

“小妹用潛居這兩個字,或許不太妥當,因為他老人家行蹤無定,並不是一直都在裏麵。”

白天羽靜靜的看著門。

“家父如果在家,就一定在裏麵,否則就不知道上那兒去了。”

“不久之前他還在家的。”白天羽說。

“但此刻是否還在就不得而知了。”謝小玉笑笑:“以前也經常是如此,前一腳他還在外麵跟人打招呼,轉眼之間就不見了,然後有人在另一個城市裏見到他,對一對時間,隻差了兩個時辰。”

“這麼說來,這門雖然鎖著,卻並不能證明令尊不在裏麵。”

“是的,在白大哥麵前,小妹不敢說狂語。”謝小玉說:“我的確不知道家父是否在裏麵。”

“如果在門外高聲叫喊呢?”

“恐怕也沒什麼用,小妹雖然沒有進去過,但是以前試過這個方法,有時他老人家明明在裏麵,也不會答應的。”謝小玉說:“他吩咐過,他要見人時,自己會出來,否則就不準前來打擾他。”

“那就隻有破門而入一個法子了?”

“當然也不止是用這一種法子,像越牆也是能夠進入的。”她笑笑:“但白大哥似乎是不會做越牆之舉的人。”

“我是光明正大的來找令尊決鬥,用不著偷偷摸摸的越牆而入。”白天羽想了想:“我要破門而入,你不會阻止吧?”

“我應該是要阻止的,但是我的能力又阻止不上,何必去多費精神力氣呢?”她笑了笑:“這不過是一扇門而已,不值得豁出性命去保護它。”

“謝小姐,你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家父得罪了很多人,卻很少有幾個朋友。謝小玉淡淡一笑:“神劍山莊雖然名揚天下,但是卻保護不了我,身為謝曉峰的女兒,不聰明一點就活不長的。”

“不錯,令尊的盛名,並不能叫人家不殺你。”白天羽說:“像那天追殺你的‘鐵燕雙飛’,就沒有人敢阻擋他們。”

“怎麼沒有,你白大哥不就是擋住了他們嗎?”她說:“敢向謝曉峰的女兒出手的,絕非是泛泛之輩,因此能夠保護我的人也不多,像白大哥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謝小姐,別忘了我是來找令尊決鬥的。”白天羽冷冷的說:“你最好別太急著跟我交上朋友。”

“為什麼?你要找家父決鬥,又不是找我決鬥,這跟我們成為朋友毫無關係。”

“在跟令尊決鬥,總有一方要落敗的。”

“那是一定的,但是這也沒多大關係。”謝小玉說:“武功到了你們的境界,勝負上下,隻是些微之差,絕不可能演變成生死流血慘劇的。”

“那可很難說的”,白天羽淡淡的說:“我的劍一發就無可收拾。”

“你一劍傷鐵燕夫妻,輕劈林若英的劍,不是都能收放自如嗎?”

“那是他們太差,我還沒有全力施為。”白天羽淺淺一笑。

“你跟家父決鬥時,更用不著全力以赴了。”謝小玉笑著說:“高手相搏,隻是技與藝之分,沒有人使用蠻力的,有時甚至於對立片刻,不待交手,雙方就已知道誰勝誰負了。”

“你的造詣很高,否則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白天羽眼中一亮。“不到某一種境界,不會有這種體會的。”

“白大哥,我是謝曉峰的女兒,是神劍山莊下一代的主人,總不能太差勁吧?”

白天羽凝注著她,忽然說:“以你的造詣,那天應該不至於會給鐵燕夫妻追得亡命奔逃的,他們還沒有你高明呀。”

謝小玉心頭一震,她沒有想到白天羽居然會如此細心,而且還會旁敲側擊的探聽她的虛實,腦子裏飛快的一轉,她立即知道該怎麼做了,任何巧詞掩飾,都不如說實話來得好,因此她笑了笑:“如果我真的比他們差了很多,又怎能逃過他們的追殺?”

“這麼說你是存心逃到‘水月樓’?”

“可以這麼說。”謝小玉說:“我知道那一對夫妻是很厲害的人物,因此我想看看有誰能壓一下他們的凶威,也想看一看,家父名揚天下,為多少人排除過困難,輪到他女兒有難時,有誰肯挺身出來保護我。”

“那結果令你很不愉快吧?”

“不錯,那一天在‘水月樓’的幾乎都是名聞一時的俠義之輩,結果卻使我很失望。”

她看著白天羽,笑著又說:“不過我也不算全無收獲,至少我遇見了白大哥這樣的一個年輕英雄。”

“我不是為了行俠仗義而救你的。”

“至少你是救了我。”

“那是因為剛好我也要找鐵燕雙飛比比劍。”白天羽說:“而且我估計一定能勝過對方,否則我也不會傻到拚命來救你的。”

“這一點我知道。”謝小玉說:“我跟白大哥那時毫無淵源,也沒有理由要求白大哥如此的。”

白天羽看著她,笑了笑說:“你倒是很能看得開。”

“我隻是將己比人,叫我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救一個陌不相識的人,我也同樣的不幹。”

謝小玉突然用一種很溫柔,很有情感的眼光凝視著白天羽,然後再用一種很柔很柔的聲音說:“除非是一個使我傾心相愛的人,我才會為他不顧一切。”

“你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人沒有?”

“沒有。”謝小玉說:“但是我相信很快就會找到的。”

她的眼光雖然很柔,卻直直的落入白天羽的眼中,但是白天羽卻無視於她的暗示。

他仿佛已決心結束這次無聊的談話,他走向門,伸出右手抓向門的大鐵鎖。

第九章 神劍山莊的藏劍居

四個人。

四個身穿灰色長袍的人,這四個人不知道原先是藏在哪裏,一下子就突然冒了出來,而且很快的掠到白天羽麵前。

他們的神情冷漠,年紀都在四十左右,每個人手中執著劍,他們的臉色平板,不帶一絲表情,灰色而沉滯的眼睛看著白天羽。

白天羽沒有動,他看看這四個人,再看向謝小玉,但謝小玉僅笑笑:“白大哥,我說這四個人我不認識,你相不相信?”

“你是說他們不是神劍山莊的人?”

“這個我倒不敢說,因為我來神劍山莊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雖不算長,可是連你自己家裏的人都不認識,似乎不太可能吧?”白天羽冷冷的說。

“別的地方的人我自然都認識,而且還是我來了之後雇請來的。”謝小玉看看那四個人:“但是這所院子裏的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我沒進去過,他們也從不出來。”

“從不出來,他們又如何生活呢?”

“我不知道。”謝小玉搖搖頭:“我也不管家,是謝亭生在管。”

謝亭生就是謝掌櫃,大家都稱他為謝掌櫃或謝先生,久而久之的就忘了他的本名。

謝小玉是山莊的主人,自然不必也叫他謝先生,但也是現在才直呼他的名字。

“謝亭生也不知道我們。”四人其中一個中年人忽然開口:“我們是他的叔叔經管神劍山莊時進入山莊的,已經有三十年了,十年前謝總管去世,才由他的侄兒來接任。”

“那麼四位是神劍山莊中最老的人了?”謝小玉笑了笑。

“我們不屬於神劍山莊。”中年人的聲音也跟他的臉一樣平板:“我們隻屬於藏劍居。”

“藏劍居?”謝小玉微愣:“藏劍居在哪裏?”

“就是這裏麵。”中年人指著小院子裏。

“原來這裏叫藏劍居,我真是慚愧,居然會不知道,虧我還是山莊的女主人。”謝小玉說。

“聽主人說起過,但是卻與藏劍居無關。”中年人說:“這兒不屬於神劍山莊,而是主人私居的地方?”

“你們的主人是我的父親。”

“我們不問主人在藏劍居外的關係。”中年人說:“藏劍居隻有一個主人,再無任何牽連。”

“那麼四位如何稱呼?”謝小玉笑著問。

“藏劍居中,隻有主人與劍奴,用不著姓名。”中年人說。

“隻是為了稱呼區別,人以幹支為冠稱。”中年人說:“我叫甲子,以此類推為乙醜、丙寅、丁卯……”

“照這樣推算起來,這藏劍居中豈非有六十名劍奴了?謝小玉說。”

“藏劍居與世隔絕,不通往來,無可奉告。”甲子說。

“我要找謝曉峰。”白天羽忽然開口:“他在不在?”

“藏劍居中,沒有這個人。”甲子說。

“那麼我就找藏劍居的主人。”

“如果主人要見你,自會在外麵相見。”甲子冷然的說:“否則你找來也沒有用,藏劍居中絕不容外人進去。”

“主人在不在?”白天羽問。

“無可奉告。”甲子說:“相信你們早已知道了,這院牆外兩丈之內都是禁地,今天念你們是初次犯禁,我們才加以警告,下次就格殺勿論了,你們快走吧。”

“我是來找謝曉峰決鬥的。”白天羽沉下聲來。

“告訴你沒有這樣一個人。”甲子說:“你要找謝曉峰,就應該到別處去找。”

“到哪裏可以找到他?”

“不曉得。”甲子說:“藏劍居既與外世隔絕,而且顧名思義,藏劍居既已藏劍,也不是跟人決鬥的地方。”

白天羽冷笑一聲:“那麼你們手中怎麼會拿著劍呢?”

“我們手中的不是劍。”

“不是劍。”白天羽冷冷的說:“那又是什麼?”

“隨便你稱它為什麼,就是不能叫它為劍。”

“明明是劍,卻偏偏不稱為劍。”白天羽鄙夷的大笑:“你們這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行徑不怕人笑掉大牙。”

這四個人聽了白天羽的話,本應該感到很憤怒才對,可是他們卻仍然很平靜,沒有一絲激動之樣,甲子等白天羽笑完了才冷冷的說:“你要怎麼想,怎麼稱呼那是你的事。”甲子說:“但是在藏劍居中,我們不認為它是劍。”

白天羽忽然覺得笑不出來了,罵人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但是對方如果根本不作理會,這就變得非常無趣了。

白天羽冷哼一聲,盯著甲子:“你們是出來阻止我進去的?”

“是的。”甲子說:“那扇門封鎖藏劍居的,所以萬萬不能破壞。”

“假如我一定要破壞它呢?”

“那就會很糟糕的。”甲子冷冷的說:“你會後悔不該做了這件事,而且別人更會怪你不該做這種事。”

“本來我倒並不真想破壞它的,給你這麼一說,我倒是非破壞一下了。”白天羽大笑說:“因為我這個人從不為做過的事後悔,而且最喜歡被人埋怨。”

“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我們會盡一切的力量去阻止你。”

絕對沒有人會去懷疑甲子這句話的真實性,三歲小孩子都看得出他們一定會盡一切力量去阻止。

白天羽看得出,也知道,但他隻笑笑,然後一滑步,人閃過甲子他們四個人,而已閃到門前。

四個人四把劍,就在白天羽剛到門口時,已如閃電般的刺向白天羽後胸。

四把劍都是同一招,同是一刺,這一刺很簡單,很平凡,不會有任何變化,但卻是淩厲無比,氣勢萬鈞。

在這種情況下,誰都會先躲開這一霹,然後再想辦法去破門,但是他們偏偏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頭也不回的仍然抬起右掌擊向門,左手卻從任何人想不到的部位扭曲、變出,然後用一種很奇特的手法一揮。

就聽見“當、當、當、當”的一連串聲音,甲子他們的劍居然都相碰一起他們驚訝的互看一眼,等他們定眼望向白天羽時,就看見那扇門在白天羽的拳下變得粉碎。

木門後是封鎖了幾十年的秘密世界,除了謝曉峰之外,還沒有別人進去過。

所以連謝小玉都感到萬分的好奇,連忙探頭向裏麵望去。

她感到失望了。

裏麵的範圍雖大,卻十分淩亂,亂草叢生,把原來的亭台樓閣都掩遮下去了。

這隻是一個破舊的庭院罷了,卻是在神劍山莊之中,而又是一代劍神三少爺的潛居之所,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最使人側目的是居然有兩座土墳。

土墳堆立在斷草殘壁之間,雖不知墳中埋的是誰,卻可知這是新起的墳,因為墳上的草還修得較為整齊,是這院中最整齊的東西。

四位劍奴見門已被擊碎,態度雖有點驚惶,但是神色卻更見冷酷,他們不進反而向外麵衝了出去。

他們不是逃跑,因為隻衝出了十丈之後,他們就突然的停止了。

然後他們就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裏的老鼠,突然發現籠門開了,就飛快的衝出來,分散的躲向隱秘的地方。

躲向隱秘的地方,是老鼠在受驚嚇時的必然習性,但是他們四個人卻不像,因為他們隻是進去一下,立刻又出來了。

拿著劍進去,又拿著劍出來。

進去時,劍是雪白光亮的,出來時劍上卻已染滿了鮮血,而且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四個人的劍都是如此,那意思就是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殺了一個人,不過由劍上滴血的情形看來,殺的絕不隻四個人。

他們隻進去了一下子,立刻就出來,殺完人出來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被殺的人也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取去了性命。

好快的動作,好快的劍。

白天羽沒有再動,也沒任何表情,謝小玉的臉色卻已有點變了。

“他們這是做什麼?”謝小玉問。

“大概是殺人吧。”白天羽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要殺人呢?”

“大概是不喜歡那些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那裏。”白天羽笑笑:“我也不喜歡這種人。”

“他們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說。

“但不是藏劍居的人。”甲子開口說:“主人曾經跟外麵的人約法三章,在這所院子的周圍劃定了禁區,不準前來窺探,違令者死。”

那是指兩丈之內。謝小玉說:“他們都不在禁地內。”

“兩丈是門關著時的限製。”甲子淡淡的說:“現在門已經打開了,周圍就擴大了,凡是能看見門裏情形的地方,都是屬於禁區。”

“凡是看見了這院子內部的人都得死?”

“是的。”甲子點點頭:“你一來的時候,主人就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你沒有告訴你的人,這些人的死是你的過失,如果你告訴過他們,那麼就是他們自己找死。”

“他們不是我的人,是神劍山莊的人。”謝小玉急著說。

“神劍山莊原先沒有這些人。”甲子說:“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我是神劍山莊的主人。”謝小玉昂然抬頭。

“主人還在的時候,你就不能算是主人。”甲子冷冷的說:“就算主人不在,你也隻是神劍山莊的主人,不是藏劍居的主人,你管不到這一個地方來。”

白天羽忽然覺得很有意思,看來謝曉峰和謝小玉這一對父女之間,還有著一些很特別的關係。

謝小玉本想再說,但她看了白天羽一眼,覺得自己似乎已說得太多了,連忙笑笑,對白天羽說:“我們父女之間不常見麵,有許多事情尚未溝通,倒叫白大哥見笑了。”

白天羽隻笑笑,沒有說什麼,但卻轉身問甲子:“那麼我們兩個也是非死不可?”

“不知道。”

“不知道?”謝小玉一愣。

“因為你們已經打開了門,生死就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了。”甲子回答。

“由誰來決定?”白天羽問。

“自然是由裏麵的人。”甲子說。

“這裏麵還有人?”

“你們進去後就知道了。”

“如果我們不想進去呢?”

甲子微微一愣:“你們打開門,不是為了要進去的嗎?”

“那倒不見得。”白天羽笑笑:“我們也許隻想瞧一瞧裏麵的景色,現在門已打開了,裏麵隻不過是兩座荒墳,一片淩亂,沒什麼好看的,我就不再想進去了,除非我確知謝曉峰在裏麵。”

“這個我們不管。”甲子說:“我們隻知道你們打開門就得進去,不打算進去的人,就得死在外麵。”

“我原是要進去的。”白天羽冷笑:“但是被你們這麼一說,我倒不想進去了,看你們用什麼方法能要我進去。”

甲子沒有回答,他用行動來答複,四個人舉劍在胸前,劍尖平伸,排成一個扇形,慢慢的向前逼近。

圈子越逼越近,劍尖上所透出的殺氣也越來越濃。

白天羽的神色已不再吊兒郎當了,他看得出這四個人現在所布下的這個劍陣並不是好玩的。

這個劍陣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得人非往後退不可,其實後退並無不可,但後退一步就是門了。

白天羽神色凝重,手中的劍已舉起,勁力凝結,也準備發出那石破天驚的一招了。

這時雙方的距離約摸是一丈。

空無一物的一丈中,含有著兩股難以比擬的巨力在相互衝擊著。

突然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微風,風中擲起了一片落葉,卷入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葉子還未落地,卻已突然消失了。

這空無所有的一丈,仿佛有著幾千萬支利劍,幾千萬把利刃,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控製著。

別說是一片落葉,就算是十個人進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塊,成為肉眼看不見的細粉。

謝小玉的臉色已嚇白了,緊縮成一團,可是她的眼中卻閃出了興奮的光芒。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於興奮,少半是為了恐懼。

有什麼是值得她興奮的呢?

無聲無息無形的衝突,表麵上看來是平衡的,但衝突畢竟是衝突,必須要有個解決的。

衝突有個結果。

勝或負,生或死?

白天羽和劍奴之間的衝突,似乎是隻有生或死才能結束的那一種。

這是每一個人,包括他們雙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覺,隻不過誰生誰死,各人的感覺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來了,因為四名劍奴忽然的進前一步,相距丈許,進一步也隻不過是尺許而已,並沒有達到短兵相接的距離。

但是以他們雙方僵持的情況而言,這一尺就是突破。

生與死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結束的揭曉,但是也沒有。

因為白天羽居然退了一步,退的也是一尺,雙方的距離仍然是一丈。

在衝突中能夠有突破的人,應該是占上風的一方,但是甲子他們的神色卻已微異,已緊張。

甲子他們再進,白天羽再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謝小玉當然也跟著白天羽退。

終於,他們退入了門裏。

僵持終於有了結果,看來是白天羽輸了。

白天羽的劍已收起,神色平靜,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而門外的劍奴們,卻像是生過了一場大病似的,幾乎陷入虛脫的狀態。

也像是剛掉入河裏被人撈起來,全身濕淋淋的,甲子是比較撐得住的一個,他抱劍打了一恭,神色中有著感激:“多謝白公子。”

“沒什麼,是你們把我逼進來的。”

“不,在下等心中都很明白,白公子如若劍氣一發,我等必無幸理。”

“你們是一定要我進來?”

“是的,如果無法使白公子進去,我們隻有一死以謝了。”

“這就是了。”白天羽笑了一笑:“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卻不願被人逼進來,如果你們客客氣氣的請我進來,我早就進來了。”

甲子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如果白公子堅持不肯進去,我們隻有死數,不管怎麼說,我們仍是感謝的。”

他們雖是沒有姓名的劍奴,但人格的尊嚴卻比一般成名的劍客都要來得堅持,更懂得恩怨分明。

“我也不是願意在那種情形下被你們逼進來,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的進來,勢必要發出劍招。”

“公子招式一發,我們都必死無疑。”

“這點我比你們清楚。”白天羽淡淡的說:“隻是我還不願意為你們出手,我是來找謝曉峰的,你們不是謝曉峰。”

“很好,很好,魔劍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我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過來一談。”

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院中的茅亭裏傳來。

§§怒劍狂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