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富可敵國的家產看似刮自百官,但說到底是來自民間。百姓不堪其苦,憤而作謠:
介溪介溪,好不知幾。
福禍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日落西山善惡報淒涼晚景儆後人
嘉靖四十年(1561),嚴嵩已經年過80了。自嘉靖二十一年(1542)入閣以來,他在朝野中叱吒了20年,如今已經是風燭殘年,精力不濟了。但嚴嵩沒有見好就收的念頭,依舊把持著朝政。
其實早在嘉靖三十七年(1558),世宗就對嚴嵩的專橫產生了不滿。那年三月的一天,刑部給事中吳時來、刑部主事董傳策同時上書參劾嚴嵩。他們分別揭露了嚴嵩柄政以來的種種罪行,請求世宗“除惡務本”,“亟去嚴嵩父子”以謝天下。吳時來是朝中閣老徐階的學生,董傳策為徐階的同鄉。嚴嵩懷疑徐階是幕後主使,他密奏世宗:“三人同日構陷,必有人主使。”世宗於是下詔將二人下獄拷問,但他們都不承認有幕後主使,隻說是“太祖神靈教臣等為此言”。迷信神靈的世宗開始對嚴嵩產生了反感。
根據明代製度,凡朝廷重要文書,由內閣首輔先擬好,寫於票簽之上,然後送呈皇帝批準,這稱為“票擬”。嚴嵩年老體衰,已不能勝任這一工作,往往要兒子嚴世蕃入內閣值房,但此時嚴世番卻常常同諸妾在一起淫樂。嚴嵩沒有辦法,隻得硬起頭皮自己來寫。但他已老眼昏花,反應遲鈍,所擬之文往往詞不達意。有時送上去了,他又派人追回修改。這樣,世宗對嚴嵩的不滿日趨加深。
嘉靖二十一年(1542),宮中發生了“壬寅宮變”,十幾個宮女想要勒死世宗,終因過於緊張而沒能成功,但世宗從此卻再也不敢回大內居住,一直住在萬壽宮中。到了嘉靖四十年(1561)正月,萬壽宮因失火被付之一炬,世宗仍不想回大內,隻得住在另一處很小的宮殿玉熙宮中,他心中很不滿意,於是征詢嚴嵩的意見。
嚴嵩心裏隻想著皇上不願回住大內,就奏請世宗移居南宮,但他疏忽了一個細節:正統年間,蒙古軍隊大舉進犯,明英宗在太監王振的挾持下親征,被蒙古擄去,他的弟弟監國郕王朱祁鈺被主戰派大臣擁立為帝。次年,英宗南歸,但朱祁鈺拒不讓位。為防英宗與大臣合謀複辟,他就將英宗監禁在南宮。盡管英宗後來複辟成功,但是南宮總歸給人一種不祥之感。
世宗不滿意嚴嵩的建議,就轉而詢問徐階。徐階於是奏請世宗立即重修萬壽宮。世宗聽後非常高興,馬上準奏。徐階也馬上行動,次年三月,萬壽宮重新建成。之後,徐階被加官為少師;而給嚴嵩隻是多發了100石俸祿而已。兩人在世宗心裏的位置,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此時,嚴嵩也覺察到世宗對他已大不如從前了。念及自己當權20年中所作惡事太多,嚴嵩怕日後終會身敗,便也想籠絡徐階,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一日,嚴嵩在家中置宴,請徐階前往。酒酣之時,他將家人全都喊出來,同他們一起向徐階匍匐下拜,然後喟然長歎道:“我說死就要死了。我的這些家人,還要仰仗先生照顧。”徐階表麵上對嚴嵩大加勸慰,並指天發誓,道:“沒有嚴大人的提拔就沒有我的今天。我若是忘恩負義與嚴氏作對,天打五雷轟!”但徐階心中明白,除奸的時機已經到了。
一次世宗問道士蘭道行:“方今天下為何不太平?”蘭道行知道世宗已對嚴嵩不滿,便假借占卜列舉嚴嵩父子的罪行。世宗道:“如果這樣,上仙為什麼不除掉他們?”蘭道行又用扶乩之口道:“上仙要待皇帝親自除掉他們!”
禦史鄒應龍也認為除奸的機會已到。他上疏世宗,數列嚴嵩父子及嚴氏家族的種種罪惡,指出他們一家如此作惡,“民安得不貧,國安得不竭,天人災警安得不迭至”。疏上,世宗心動。他雖有意庇護嚴嵩,但對嚴世蕃的種種劣跡早已不滿,便降旨將嚴世蕃充軍雷州,命嚴嵩退出內閣,但每年仍給他發祿米百石。
嚴嵩去後不久,世宗心中鬱鬱不樂,傳諭徐階,要退居西內,專祈長生。徐階力陳不可。世宗道:“卿等不要我傳位,須奉君命,一同輔佐修煉才行。嚴嵩既退,其子嚴世蕃已服刑,敢再勸說於嚴氏父子不利的,和鄒應龍一起斬殺。”
嚴嵩知道世宗還眷念自己,便想奮力一搏。他賄賂世宗左右,揭發蘭道行的隱私,將其押往刑部,誘使他牽連徐階。但蘭道行拒不承認有罪,後得以釋放。
嚴嵩回到南昌時正逢萬壽節,他讓道士藍田玉建醮鐵柱宮。藍田玉善於招鶴,嚴嵩取了他的符瑞和自己的祈鶴文進呈世宗,世宗優詔褒獎。嚴嵩進而又道:“臣年八十有四,隻有一子世蕃及孫鵠,都遠戍邊陲,乞陛下將他們轉移到近地就養,終臣餘年。”但世宗沒有準許。思來想去,嚴嵩想到一個可以為他說情的人,那就是他的孫女婿——孔子第64代嫡孫、世襲衍聖公孔尚賢。他想,孔子是聖人,把他的後人搬出來,世宗不會不給個麵子。想到這裏,嚴嵩也不顧年老,風塵仆仆地來到孔府。
孔府門人見一個老頭來到門前,低著頭就要往裏進,馬上將他攔住:“此乃何地,豈容你隨意亂闖?”嚴嵩還在擺他的官架子:“老夫乃孔夫人祖父嚴嵩嚴惟中,你個小小孔府,老夫有何進不得?”門人冷笑一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自稱‘祖父’,又有何憑證?”嚴嵩執政20年,除了皇上,誰見到他都得趕著奉承,哪裏受過這種冷眼?他立時怒火中燒,大聲道:“你叫孔尚賢出來見我,看我嚴嵩是真是假!”
聲音驚動了孔府的啟事廳長官。他出來見一個老頭正指手畫腳地大罵,隧道:“吵什麼!此乃聖人府邸,何人如此放肆?”嚴嵩一看,不過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就又擺出官架:“老夫乃嚴嵩是也。……”話沒說完,便被啟事官打斷了,“嚴大人嗎?此處是孔府,不是你的內閣,況且你已歸老鄉野,還是循章為事的好。”說罷,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嚴嵩這才嚐到失勢的滋味。他忙換了一副笑臉,好說歹說,方讓這個一臉冰霜的啟事官答應去稟報孔尚賢夫婦。啟事官指著孔府大堂後麵與二堂相連的走廊間的兩條高腳長椅道:“嚴大人先在這裏歇息,一會再請您進去喝茶。”嚴嵩無奈,隻得忍氣吞聲,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板凳上。
孔尚賢夫婦聞報後,心知嚴嵩來意,頗感為難:要見吧,這位祖父在位之時飛揚跋扈,橫行一時,可謂作惡多端,怎好在皇上麵前為其求情?搞不好還會遭萬民唾罵;不見吧,他又是自己的長輩,既已來到府上,拒之不見,又不近情理。
權衡了一番之後,孔尚賢道:“三綱五常君為上。祖父如此,我們晚輩也無可奈何,由他去吧。”遂決定不見嚴嵩,但又不好直接駁了他的麵子,便告訴啟事官,不要理睬嚴嵩。
等了好久,嚴嵩也不見來人將他請入,而下人們又個個對他冷眼相待,連杯水都沒有。來來往往的孔府家人,知道他就是當朝奸相,更是連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眼見西山日落,一天水米未進的嚴嵩實在堅持不住了。他終於明白,孔尚賢是不肯見自己。一聲長歎之後,嚴嵩灰溜溜地離開了孔府。“坐冷板凳”一說,從此在民間流傳開來。
嘉靖四十一年(1562),嚴世蕃在充軍雷州的路上逃跑回鄉。嚴嵩大驚失色,連呼“兒誤我多矣”!嚴嵩的這句話沒說錯。同年,南京禦史林潤上奏:“嚴世蕃遣戍後,逃回家鄉,與人天天誹謗時政。為建造宅第役使四千人,據傳還私通倭寇,恐發生不測之變。”世宗聞之大怒,馬上下詔再度緝捕嚴世蕃。嚴世蕃再入牢籠後仍舊氣焰囂張,振臂高呼:“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他仍愚蠢地將希望寄托在父親身上。但是這一次,他低估了徐階的能力。此時的徐階已是今非昔比,他下定決心要將嚴世蕃置於死地。仔細籌劃後,徐階最終利用皇上痛恨倭寇的心理,誣奏嚴世蕃通倭謀反並企圖逃往日本。世宗終於下詔殺掉嚴世蕃。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三月,嚴世蕃被斬首於西市。是日,朝野彈冠相慶,舉國人心大快。同年同月,嚴嵩被削籍、抄家。
被抄家後的嚴嵩一無所有,他住到墓地,靠吃別人祭祀先人的供品艱難度日。兩年之後,即隆慶元年(1567),惡貫滿盈的嚴嵩終因老病而死,終年88歲。
嚴嵩把持朝政的20年。是明朝國力迅速衰退的20年,他沒有什麼治國的雄才偉略,隻懂得一心尋寵,竊權侵利,同其子及義子廣結黨羽,操縱國事。令士大夫側目屏息,不仁者奔走其門,行賄者絡繹不絕;令朝內紊亂,邊防迭險,舉國黑暗,人民疾苦。這個老賊的晚年,也終應了那句古語:“善惡到頭終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