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女人的宣言(3 / 3)

沒有人說什麼,再沒有人說什麼了。代銷點啞了……

中午,當那一掛“火鞭”在老姑夫家門前炸響的時候,一個村子都啞了!

那掛鞭是老五孬蛋挑出去放的。老五站在牆頭上,趾高氣揚地用竹竿挑著那掛火鞭,大聲說:“嫂,嫂啊!我點了,我可點了!”那一聲“嫂”是很脆火的,那一聲“嫂”也分外地招搖,那分明是喊給全村人的,聽上去操巴巴的!炮響的時候,孩子們哇哇地跑出來了,先是在一片硝煙中“咦咦、呀呀地張望著……爾後,就你擠我搡的,滿地去撿那炸飛了的散鞭。”

可是,沒有多久,女人們的喊聲就起了!那帶有毒汁的日罵聲此起彼伏,就像是滿街滾動的驢糞,或是敲碎了的破鑼,一蛋蛋兒、一陣陣地在村街上空飄蕩:“拐,死哪兒去了?!”“片,片兒,殺你!沒看啥時候了,還不回來!”“玲兒,玲!搶孝帽哩?!”“二火!鑽你娘那屄裏了?成天不著個家?!”“海,海子,再不回來,剝你的皮!”……那推碾的“小廣播”,把磨杠一扔,早就不推了,她四下裏“串門”去了。是啊,頃刻間,一村人都知道了。劉漢香,那可是上梁的“畫兒”呀,那簡直就是上梁的“貴妃娘娘”!就這麼,這麼……啊?眼黑呀,這真讓人眼黑!

女人們還是出來了,“小廣播”已把消息散遍了全村。女人們心裏有一萬個小蟲在拱,心癢難耐,就一個個走上村街,從西往東,爾後是從東向西,有抱孩子的,有挑水桶的,有拿簸箕的……走過老姑夫家門前的時候,那身子趄趄的,目光探探的,似想“訪”出一點什麼。初時,還有人不大相信。可有人確乎是看見劉漢香了,真就是漢香啊!一晃,看見的僅是劉漢香的背影,劉漢香在院子裏扯了一根長繩,正在給“蛋兒們”曬被子呢……再走,往東直走,一直走下去,就是支書劉國豆的家。看見那個大門樓的時候,她們的腳步慢了些,也不敢靠得太近,就遠遠地從路那邊磨過去,瞥一眼,再瞥一眼,隻見支書家的雙扇大門關得緊緊的!

看來看去,人們心裏不由犯嘀咕:國豆,他可是支書啊!那是個強人,硬性人,他會“認”麼?他就這樣白白“認”了?!

待女人們接連看了兩三遭之後,突然之間,劉漢香就從院子裏走出來了。她站在院門口,麵對著整個村街,麵對著一個個借各種理由前來窺探的女人們,臉上仍是靜靜的,那靜裏有些凜然,有些傲視,還有些出人意料的“宣告”意味。她腰裏束著一個圍裙,定定地站在那裏,仿佛說,看吧,好好看看吧,這就是我,劉漢香!

女人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村街上,女人們訕訕地笑著,說:“漢香啊……借、借個簸箕。”

劉漢香笑一笑,說:“簸箕?”

那女人手指著,語無倫次地說:“錘家,上錘家,簸箕。”

再有女人走過來,又是那一套,說:“漢香啊,……桶,水桶。”

劉漢香就笑一笑,說:“還桶呢?”

那女人就扯扯地說:“魚兒家,桶。還漏,瀝瀝拉拉的……”

也有夾著孩子的,說:“漢香啊,你看看,一點也不爭氣,拉一褲兜……”

劉漢香就說:“去河上呢?”

那女人就慌慌地說:“嗯,河上。作作。”

女人們一個個走過去了,那“心”上卻偷偷地拴上了一頭叫驢,一個勁兒的撇嘴。拐過街角,就齊夥夥地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說:“老天哪,啥樣的找不來?啥樣的不能找?偏偏就去了他家?!”“原想著,是雲彩眼兒裏的命,不知有多高勢呢,誰知道,一頭栽到了糞池裏!”“中邪了,這八成是中了邪了!等著瞧吧,要不了三天,一準得跑回去!”“可不,漢香是啥人?那是個貴氣人,從小在蜜糖罐兒裏泡大的,一點屈沒受過。那過的是啥日子?這是啥日子……”“這閨女呀,真是看不透啊!咋就咋了呢?那國豆能依她?!……”“跑是一定要跑的,我要是看不透,把我的眼珠挖出來當尿泡踩!”“啥人家呀,一窩光棍,一窩虱!她咋就相中了呢?!”

不久之後,女人們終於打聽到了支書的態度。在一次村裏的幹部會上,當有人提到漢香的時候,支書劉國豆黑著臉、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別提她!她不是我閨女。我沒有這樣的閨女!從今往後,我跟她斷親了!”

是呀,在上梁,在方圓百裏的鄉村,劉漢香破了一個例:沒有嫁妝,沒有聘禮,沒有娘家人的陪同,甚至沒有男人的認可(男人還在部隊當兵呢。),她就這麼一個人住到婆家去了!

圖的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