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臉兒”接過煙,聞了聞說:“好,要是喜煙,我就吸。”
馮家昌什麼也不說,隻是默默地把煙點上,默默地吸著……就在這時,他看見“小佛臉兒”的眼珠撲棱了一下,那眼風似乎瞟到了床鋪上。也就是那麼一瞟,讓他掃到了。“小佛臉兒”自然明白,他說:“一雙鞋,郵局寄來的。”
馮家昌說:“鞋?”
“鞋,你的。”“小佛臉兒”說:“我去郵局,順便就給你捎回來了。”
馮家昌隻是“哦”了一聲,那“哦”是勉強做出來的平聲……
“還有一雙鞋墊。”“小佛臉兒”補充道,“花鞋墊。”
馮家昌沒有再去看那鞋,也沒有看那鞋墊,他又“哦”了一聲,那一聲很淡,很無所謂。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他的心硬了,他的心硬得鋼鋼響!……可以說,幾個月來,他一直在向“小佛臉兒”學習,學習“微笑”,學習“柔軟”,學習機關裏的“文明”。可是,學著學著,他的心卻硬了。
很突兀的,“小佛臉兒”說:“家裏還有一個?”
馮家昌緊吸了一口煙,嗆了,他咳嗽了兩聲,說:“啥?”
“小佛臉兒”說:“你常說的,‘籮’。”
馮家昌心裏頓了一下,說:“沒有。”
“小佛臉兒”說:“應該沒有吧?”
馮家昌說:“真沒有。那鞋……是一個親戚,親戚做的。”
“小佛臉兒”拍拍他,一字一頓地說:“沒有就好。老弟,沒有就好。”
夜裏,躺在床上,馮家昌哭了,是他的心哭了。淚水在心上泡著,泡出了一股一股的牛屎餅花的味道。還有月光,帶於草味的月光。但,那就是淚麼?那不過是一泡虧了心的熱尿!當著周主任,他說出的那兩個字,就像是鉛化了的秤砣,一下子壓在了他的心上。他覺得他是把自己賣了,那麼快就把自己賣了。就像是一隻趕到“集市”上的羊,人家摸了摸,問賣不賣?他說賣、賣。他也可以不賣的,是不是呢?可既然牽出來了,為什麼不賣?賣不過是一種獲取的方式。其實,賣什麼了?你什麼也沒有賣。你“訂”了麼?沒有“訂”,真的沒有“訂”。要是大器些,那也不算是“訂”。你恨那個國豆,狗日的國豆,你恨他!他給了你多少屈辱?!而她,對你好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她對你好……但是,你下邊還有四個“蛋兒”,隻有你“日弄”了,他們才能一個一個的“日弄”。你要是不硬下心來,馮家有出頭之日麼?!
然而,一個纖纖的人影卻總在眼前晃。那是一種氣味麼?每當腦海裏出現劉漢香這三個字的時候,總有一種淡淡的香味籠罩著他。是草香?是槐花的氣味?還是穀垛裏的腥……況且,還有三個字呢,這三個字是你親手寫給她的!在連續四年的時間裏,你一次次地把這三個字寫在獎狀的背麵,你想說你不是寫給她的,你可以不承認,可你確確實實是寫給她的呀!到了這分上,他真是有些後悔,後悔不該寫那三個字,那三個字就像是釘子一樣,把他釘得死死的。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成了一塊黑板,他很想把那三個字擦掉,可他每擦一次,就又出現一次,再擦,還有……那是一隻蝴蝶麼?那蝴蝶旋旋繞繞的,總是在心上飛,一觸一觸的飛,一灸一灸的飛,落下的時候,竟是一隻發卡。白色的有機玻璃發卡,是劉漢香的哥哥從北京給她帶回來的。他看見那隻發卡活龍活現地“叮”在了他的心上!好在心已沙化,那淚一滴一滴落在心上,心卻在冒煙,淚在心上化成了一股一股的狼煙,噝噝的!於是,心硬硬地說:對不起了。
沒有幾日,就有電話打過來了。馮家昌拿起電話一聽,竟是李冬冬的聲音。李冬冬在電話裏操著柔曼的普通話說:“喂,馮秘書在麼?”馮家昌說:“我是小馮,你哪一位?”李冬冬笑著說:“二馬,這麼快就把我忘了?”馮家昌馬上說:“噢,是你呀。你好。”李冬冬頓了一下,輕聲說:“星期天有空麼?”馮家昌也頓了一下,馬上說:“有啊,有。”李冬冬說:“我姑姑家有台120相機,你會照相麼?”馮家昌立刻就說:“會,我會。”李冬冬格格地笑了,她的笑聲就像是一串葡萄做成的珠子,四下亂滾……很誘人哪。
其實,馮家昌並不會照相。他想,他得學呢,趕快學!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