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待在仁智富和皇帝一起避暑的李世民也是每天都如坐針氈,簡直比坐監牢還要難受,一個勁兒地盼望著酷暑能夠趕緊過去。因為不在長安,他總是擔心天策府中出什麼紕漏,那可是自己多年嘔心瀝血才經營建設起來的事業的根基,絕對不能失去。因此,聽到楊文斡起兵叛亂的消息之後,他感到很高興,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但是,他抑製不住自己。因為這不但意味著他可以不再待在這令人憋悶得要死的地方,而且可以借剿滅楊文斡的機會去爭取那些久已離他遠去的軍功和榮耀,同時他也知道,太子這樣做無異於作繭自縛,他的機會來了。
一聽李淵召見,他趕緊趕過去,但卻還是故作糊塗。
“父皇,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世民啊,看來這個夏天你是不能舒舒服服地過下去了。朕本來還想讓你在這裏好好休養一番呢,可是不行了,慶州都督楊文斡擁兵叛亂,已經派兵攻占了寧州,你看該怎麼辦?”
“慶州都督楊文斡?他不是一向和太子交好嗎,怎麼會起兵反叛呢?”
“唉,別提了,整件事情都是因為這個忤逆不孝之子而起的。為父剛剛從長安動身前往這裏,他便傳密信讓楊文斡募征驍勇之士赴京城,約以為變,這件事情被人發現,楊文斡便就地起兵反叛,真是冤孽!”
“父皇但放寬心,有兒臣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您和國家安危的,楊文斡原來隻是一個鎮守東富的碌碌無為的偏將,隻因專事諂媚太子殿下,這才出京遷為慶州都督,這種屑小也敢起兵叛亂,真是不自量力。父皇您無需焦慮,隻需派遣一名將領率兵前往征討,便可一戰而勝,將其生擒活捉。”
“世民,對待這件事你切莫掉以輕心,父皇之所以急著召你前來就是想讓你掛帥出征,從速剿滅楊文斡的叛亂。楊文斡之亂雖然不足為懼,但這件事卻牽連建成,隻怕處理不當便會群起而響應。建成這麼多年內外經營,為父也不是不知道,你一定要速戰速決,懲一儆百,軍中大事一切都由你做主,願你早去早回。當你還京之日,父皇就會詔示全國,改立你為太子。但是,父皇終究不能效仿隋文帝而去誅殺骨肉,為父已經決定廢掉建成的太子之位,謫往蜀地為王,蜀地蠻荒,地處偏僻,易於控製。如果他不能聽命於你,仍要作亂,為父自會取其性命。”
聽著李淵的話,李世民心內竊喜不已,卻還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強忍興奮說道:“父皇,如今叛亂當前,兒臣自當全力征討以解父皇心頭之憂,其餘諸事,全憑父皇一人做主。”
“那好,那你就火速帶兵前去剿滅楊賊,朕也即刻返回長安,等候你的好消息。”
“是,父皇!”
隨後,李世民騎快馬,趕奔長安,調齊兵馬前去討伐楊文斡。而李淵卻呆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渾身無力,隻感到頹唐沮喪,好像有一種大廈將傾的危機感和壓迫感,使他甚至難以呼吸。他不禁連連歎氣,貴為太子,將要承繼自己衣缽的人不爭氣,而爭氣的人卻又不是太子。他希望骨肉相殘離散的慘劇不要上演,但現在,自己卻成了這幕慘劇的導演,正當他沉浸於平靜的悲哀與絕望的時候,一陣雜踏淩亂的腳步聲將他從痛苦與自問中驚醒過來,一抬頭,原來是自己的二位寵妃,兩個人都跑得衣冠不整,花容失色。
“陛下,臣妾聽說您要廢太子之位,改立秦王為太子,是不是真的?”
“是,朕已經跟世民說過了,等他剿滅楊文斡,回到長安時朕就詔立他為太子。”
“陛下,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竟然勾結異姓邊將擁兵作亂,他眼裏還有朕嗎?如此忤逆之子,難道朕還會讓他再做太子嗎?”
“陛下,您千萬不要動怒,身體要緊,多少軍國大事還等著您去處理呢,不過臣妾二人卻都認為不能廢止太子之位。”
“為什麼?”平常並不參與政事的張、尹二妃突然發言,而且又是針對如此敏感棘手的問題,這令李淵感到很奇怪。
“陛下,臣妾二人知道,國朝之規便是後妃不可參與政事,如果您想聽聽我們的意見,那我們就說,如果您不想聽,那麼我們二人自然會緘口不答。”
“你們有什麼看法,說來聽聽也好。”
“陛下,有一句話叫做家醜不可外揚,現在誰為太子天下皆知,如果中途廢立,被世人得知,亂加毀譽,這對我朝的聲望會造成極壞的影響,請陛下三思。”這是張婕妤的聲音。
“而且,陛下,太子素來待人寬厚有度,仁和恭謹,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自古而今,身為太子仍能躬事天下的人又有幾個?何況太子年輕氣盛,偶有小錯,皇上應當麵責之,也不能因此即行廢止,連一個改過的機會都不給他。陛下對待臣下始終是仁愛善恕,卻為什麼對待自己的兒子要如此苛求呢?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不會犯錯誤呢?而且,秦王自恃功高,常常驕恣蠻橫,也不適合做太子。”
張、尹二妃與李建成關係非同一般而且又屢受其恩惠,因此極力為李建成婉言開脫。其實,對於是否廢掉建成的太子之位,李淵也是頗為躊躇,之所以當時如此決絕,一是因為當時正在氣頭上,二是也想以此激勵李世民,使其毫無私心地剿滅楊文斡。現在,有人為李建成求情,而且又是最寵愛的兩個女人,他自然有些心動,但一想到領兵出征的李世民,他又一下子陷入了艱難的矛盾之中。單說這兩個兒子,若論能力,的確是世民要比建成高,無論統軍,還是謀斷。但世民確實在有些時候有恃功而驕之嫌,同時也有僭越太子的野心。而且,建成是自己一手指定的皇位繼承人,立長為嫡,這也是代代相傳的死理。如果現在廢了建成的太子之位,那麼臣下是不是會認為自己無力管束自己的子嗣,使其陷於爭鬥,會認為自己的眼光有問題呢?他那曾經無比堅定的念頭開始產生了動搖。他擺擺手說道:“行了,行了,你們先回房去收拾收拾東西吧,明天咱們就趕回長安去。”
“那陛下不在此地避暑了?”
“現在都亂成這樣了,朕哪還有心情避暑啊!”
二位美妃相視一笑,扭動著纖美的腰肢回房去收拾東西了。跟隨李淵多年,她們不但熟悉李淵的每一寸肌膚,而且熟悉他的脾氣稟性,她們知道,自己的勸諫發生作用了。
她們二人剛走,裴寂和封德彝也極有默契似的急急趕來了,李淵一看便知道他們也是給李建成來求情的。但是,隱隱的,在他的心裏卻還希望求情的人更多一點兒,那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回自己所說的話,根本不用費那麼多的力氣權衡了。
“陛下,你是不是打算廢太子之位而轉立秦王?”裴寂一心看重李建成,當然更為著急。
“朕確實有此意。”
“陛下,微臣以為不可。”
“噢,為什麼不可啊?”
“陛下,如今朝中許多大臣都尊奉太子之才,認為他是繼承大唐盛業的最佳人選。皇上此時廢止,隻恐大臣頗有怨言。何況太子廢立乃關係一國安危盛衰的大事,豈可輕易言之。太子之錯,隻在年輕好勝,當教而責之,而不是一棒打死,請皇上再思。”
裴寂的話李淵向來是言聽計從,今天雖然不能立即遵辦,但分量仍然不輕。隨即他又把頭轉向一邊垂手侍立的封德彝:“封愛卿,你有什麼意見嗎?”
“陛下,微臣也認同裴大人的意見,太子之錯雖已屬實,但罪不致被廢,如此大事,豈可如同兒戲。而且微臣跟隨秦王左右多年,臣竊以為,若論廝殺征伐之略,自然是秦王勝太子一籌,但若涉及治國經世之才,秦王就要見絀了。如今宇內一統,天下歸於我朝,可以說是百廢待舉,應行撫境安民,以事生產之善策,而不是還在馬上巡視天下,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李淵沉吟半晌,而後才點點頭,他已經準備順坡下驢了,但是他卻又不無顧慮:“話雖如此,但朕卻已經對世民說過等到他剿滅楊文斡回來之後,朕便會詔立其為太子,等他回來後朕又如何麵對,可是君無戲言啊!”
“陛下何須自傷,大唐之天下乃陛下之天下,想給誰便是誰的,何談如何麵對?何況萬事究其主,萬歲隻要為太子找個背黑鍋的,說太子之錯完全是為奸人所惑,不就可以給秦王一個交代了嗎?”
封德彝搜腸刮肚想出了這麼一個計策,李淵的難題便迎刃而解。第二天,李淵浩浩蕩蕩地帶著避暑的隊伍回到長安,以“讒言蠱惑,使太子兄弟不和”的罪名把東宮太子中允王矽和主簿流放到了雋州。當然,李淵也把李建成叫去狠狠地責罵一頓,告訴他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立即廢去他的太子之號。李建成唯唯諾諾,連連稱是。但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是,李建成的太子之位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