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是水珠兒敗露的。
那陣子路寬真是讓水珠兒弄傻了,弄緊張了,以至於都不能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等重新給母親雇了保姆,重新麵對水珠兒時,路寬忽然就給醒過神來。流產?等等,讓我想一想,再想一想。這一想,路寬就把麥蕎十六年如一日四處求醫問藥的事給想了起來,天呀,路寬猛地撲向水珠兒,一把撕住她脖子,你個小婊子,說,孩子是誰的?水珠兒震了一下,臉上猛地騰起紅雲。路寬又問了一句,水珠兒張皇地搖頭,你……你……你不能耍賴!路寬不容分說就搧了水珠兒一嘴巴,你個小婊子,想給我栽髒!說著,騰地從懷裏掏出一張化驗單,那是醫院剛剛做出的結論,路寬是先天性男性不育症患者,根本就沒有給女人受精的可能!水珠兒傻眼了,天呀,她怎能這麼疏忽,怎能輕易地相信表姨何香茗,不是說有病的是麥蕎那娘們麼,不是說留不下後她才那麼萎萎縮縮的麼?錯了,水珠兒忽然就意識到錯了!真要留不下後,苦兒哪來?苦兒可是自己親口告訴路寬的呀……
麥蕎,你狠啊!
一個人能這麼負重地把一個秘密藏十六年,麥蕎,你行!
路寬第二個嘴巴剛要甩過去,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一直病著起不來的水珠兒猛從病床上跳下來,衝剛剛進門的景子安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太響,太突然,景子安兩口子愣在了門口。紅梅剛要張口審問水珠兒,水珠兒的哭罵便響了起來,你個騙子,你個流氓,不是說做得天衣無縫麼,不是說你能幫我把麥蕎攆走麼?
所有的人都怔住,空氣有點僵。等紅梅的哭喊響起來時,路寬已扔下水珠兒,徹底地離開了病房。臨出醫院,他沒忘跟收費室說一聲,把姓水的賬給停了!
戰火迅速轉到景家。剛剛從婚姻中起死回生的紅梅這才意識到自己卷入了一場陰謀,她成了一場婚姻謀殺案的幫凶,而且滑稽地一直拿水珠兒當自家妹妹看。這下好,這下真好,奸情就在她鼻子底下,居然一絲兒異味沒聞到。紅梅忍無可忍,跑去質問看大門的小武子,你個小兔崽子,不是說水珠兒是你的人麼,說,事情到底咋的個經過?人窮氣短的小武子讓紅梅的氣勢給嚇壞了,結結巴巴道,是……是……景局長這樣安排的,讓我跟水珠兒假好……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你太傻,好哄,要我瞞住麥蕎就行了。
啊——啊啊——
紅梅一路大叫,直把叫聲吼到了市政府。這下輪到市政府啞巴了。
路寬對此卻毫無興趣,他開始專心致誌地麵對麥蕎。
是到了該認真麵對的時候了。
人這一生不怕錯,怕的是錯太久。
可惜路寬已錯了太久。
有些東西是挽不回的,正比如有些遺憾你一生都不可能彌補,人這一生是不怕錯,可錯跟錯不一樣。
麥蕎抱著她的苦兒,耳朵裏再也聽不進路寬一句話。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田家明的電話終於打了過來,這個電話對田家明來說是漫長了點,可誰又懂田家明呢?
難道他不想快點打?難道他就忍心麥蕎在煎熬和幻覺中一步步瘋掉?
田家明終於弄清,自己這輩子苦苦掙紮的到底是什麼,自己為什麼要義無反顧跑回老家投資。在決定將收購的麥家山煤礦交給麥肥時,他還沒把一切想清楚,但至少,他的心已經在為某件事所動,奔波了二十年的腳步,開始向某個方向靠近。
那個方向其實一直在夢裏,一步也沒離開過他。正比如麥蕎十六年忍辱負重,其實心底裏還是藏著一個方向。
有誰能沒有方向呢?
方向。田家明終於清楚,自己錯就錯在方向,他曾經有過方向,後來丟了,迷失了,等再次看清時,歲月已把山一般的苦難和恨憾壓在了他心上。
田家明欲哭無淚。
但他終究沒敢告訴麥蕎,苦兒沒了,永遠沒了,在他貧病交加流落他鄉的途中,苦兒撇下他走了……
§§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