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2 / 3)

那天路寬終還是沒把田家明這三個字問出口,問不出口啊!

回到醫院,婆婆就癱了。護士說,隔壁房裏的水珠兒撲過去,撲向病床上的何香茗,連撕帶抓,還說了許多過激的話,何香茗雙手奮力舞動了幾下,然後腿一蹬,就成了這樣。

路寬沒責備護士,甚至沒容她們細說,抱起母親,離開了醫院。

母親這次住進的,是自己的家。路寬一打開門,就看到父親的影子,父親似乎睜著眼,朝他別有用心地笑,他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很遙遠,卻又很親切。路寬將母親放到床上,然後就不可遏止地發出了悲聲。

麥蕎總算沒白費心思,她終於坐在了田家明對麵。

眼前的這個男人,四十多歲,比路寬小,麵相卻比路寬老出許多,臉上縱橫交織的紋路,一下就把麥蕎的目光困住了。好久,麥蕎都開不了口,一肚子的話,忽然間成了家鄉澇池裏的雨水,讓那高高堆起的土壩給擋住了。田家明的目光始終遊離在麥蕎之外,忽兒看著窗外的青山,忽兒又盯著酒吧屋頂隻有黑夜裏才能旋轉起來的彩燈。田……家明……麥蕎聽見自己這麼喚了一聲,這聲音跟路寬喚她的聲音有點兒像,都像是發自遙遠的某個日子,又像是經過了歲月久長的發酵。

田家明點了煙,抽。煙霧迷蒙中,麥蕎看到了曾經的生活。二十年前,麥家山的大學生麥蕎愛上了小時一起長大的田家明,舍不得分開,卻又愛得有點難。一個大雨天,在麥家山小學那間潮濕的平房裏,兩個被情所困的年輕人突然做了件事後讓他們誰都追悔的事,他們扒了對方的衣服,躺在了煙雨迷茫的木床上,木床咯吱咯吱,終於還是沒能阻擋住他們把一生的不安種植到對方身子裏。那是麥蕎臨近畢業的四月,身為民辦教師的田家明遲遲不能轉正,這就讓他們相愛的步子更加困難,不得不在某一天停下來,做為對愛情的埋葬或是見證,麥蕎情願田家明在她身體裏種植下什麼。可真到苦兒要生時,麥蕎的不安遠遠大過了田家明,她曾無數次痛下決心,要聽嫂嫂的話去醫院,可步子總是在邁出麥家村的一刻便被那場雨水給阻止了。就這麼著,她縮在嫂嫂屋裏,在一場場比雨水更猛的淚水裏生下了苦兒,麥家村人隻知道,她的嫂嫂又生了,還是個兒子,誰也不知道在他們眼裏早已成鳳的麥蕎會躲在眼皮底下跟他們玩這種迷藏。

麥蕎沒把這些說出來,這些事兒在她走出麥家山那一天,就讓她永遠地埋在了池塘裏。現在麥家村的池塘早已幹涸,麥蕎回村子的時候,總是一眼便看見上麵白泛泛的鹽堿。麥蕎說的是,你賠我十六年,賠我一輩子!

賠?田家明略微有點驚訝,很快,他的目光便成了汪洋大海,早已讓鹽堿封得堅硬厚實的心竟也跳了幾下。打拚回來的田家明當然知道麥家山女子麥蕎的生活,幸福的生活,光彩照人的生活,一個市政府官太太,日子裏流淌的蜜怕是麥家村八輩子人合起來也嚐不完。

可他就是想不到,日子這東西,一旦撒了鹽堿,再怎麼過也是鹹的。何況麥蕎……算了,來自深圳家明實業公司的董事長田家明暫時還不想在這事上費時間,他這趟來的目的好像不是懷舊。

剛把母親安頓好,路寬又碰到另一件棘手事兒。

這件事兒要說他應該早有準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路寬懂,可他偏就把這件事兒看輕了,看淡了。不就喝醉了一次酒麼,不就進錯了一次門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景子安三番五次跟他打聽水珠兒的事時,他很是不耐煩地說,一個鄉下小保姆,能咋樣?望著不甘心的景子安,路寬又說,哪能跟你那些妹妹比,那可都是些人精啊,老景你可要小心,千萬別套牢。

現在,路寬突然覺得這事有些麻煩,不,簡直是天降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