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2 / 2)

屋裏氣氛濃起來,借著酒勁,馬大帥一氣說了許多事,有好多都是我沒聽過的。我這才知道,小小的褲襠巷,羊下城,竟掩藏了這麼多故事,無論是暈是俗,是對是錯,都隨著煙雨遠去了。馬大帥最後拉住我的手說,虎子呀,你小三媽媽不容易,三十上讓男人拋下,這褲襠巷的女人,要說就她沒惹過什麼是非,可……可……你知道麼,她苦呀——

屋子裏的歡樂氣氛嘩一下不見了,空氣凝固了般沉重。馬大帥搖搖晃晃站起來,嚷著要走,等我送他回來,小三媽媽已哭成淚人兒,沒等我安慰,她便撲我懷裏,反複強調著一句話,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劉寡婦跑來跟我說,不好了,褲襠巷成垃圾場了。

這天我正在辦案,我們褲襠巷那個賣假酒的小子栽了,就是後來帶小三走騙了小三畫的那個,他在北京拿假畫騙洋人的錢,結果騙到了我們國家的一個友好人士上,這下問題大了,他被關在了北京。我正跟北京來的警察談情況,劉寡婦跑來了。

我說你先回去,晚上我上你家。劉寡婦說虎子你咋也學壞了,我可是你劉媽媽,不能亂說的。我一聽她誤解了,忙把她拉出來,你怎麼往歪裏想,沒見我來重要客人麼?劉寡婦伸了伸舌頭,漲紅著臉說,虎子你不能怪我,我一天到晚聽到的都是晚上過來,我把你跟他們攪混了。我說你快走吧,這地方不是亂說的。

劉寡婦走了,我的心卻靜不下來。

我想一定是母親又犯病了。母親自從住進褲襠巷老房子後,拒絕我去看她。每次我去,她總是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任憑我怎麼敲門都不開。不僅如此,她還拒絕跟褲襠巷的任何人來往,唯一能跟她說上話的,隻有劉寡婦一個。我想可能是母親覺得,在褲襠巷,名聲最差的,還數她跟劉寡婦。所以我對母親的關心,都是通過劉寡婦來實現。前一陣子,劉寡婦跟我說,母親神經有問題,老是往家裏搬破爛,廢紙箱、空酒瓶、飲料罐,什麼破往家裏揀什麼,揀了又不賣,用心碼放在父親活著時睡的那間屋裏,弄得那屋臭氣熏天。劉寡婦建議我帶母親去醫院看看,我說看什麼看,她在洛陽就是揀破爛的,上癮了,過陣子就沒事了。劉寡婦不放心地說,虎子你可不能讓人說閑話,再怎麼著她也是你媽。我說別人說閑話你也說呀,我對她咋樣你還不清楚。劉寡婦說我清楚頂屁用,得讓褲襠巷清楚。

這話說過也就忘了,我沒往心上去。中間我回過褲襠巷一次,叫了個收破爛的,把一屋子的廢品全給賣了,我隔著窗戶對母親說,你要再揀,我把這房子燒了。想不到母親還是揀。

我回到褲襠巷時,天已擦黑,遠遠地,我便聞見一股怪味,垃圾的怪味。等我走進院子,天呀,垃圾像山一樣,堆的整個院子都是。聽見我的聲音,母親慌慌張張躲了進去,我敲門,她不開,隔著窗戶,我看見她雙手抱著頭,身子在使勁哆嗦。我一氣之下,掏出打火機就要點火,這下母親害怕了,她手舞足蹈,發出怪獸般的喊叫。慘白的夜色下,我看清了母親的臉,那是怎樣一張臉呀,簡直是千萬人踩踏過的一塊破布。我的心一抖,沮喪地坐到了垃圾上。

第二天,我帶著城管隊的垃圾車,去搬垃圾。褲襠巷的女人都來了,她們躲在遠處,冷漠而又帶著幾分不平地指責我,說我寧可養著小三媽媽也不管自己的親娘,其中一個女人的話尤為難聽,他跟小三媽媽,誰說得清喲——

我朝她們走過去,幾乎是帶著哭走過去,我說不是,真的不是。褲襠巷的女人們捂著鼻子走開了,好像臭到她們的不是垃圾,是我。我絕望地收回身子,我想就是扛也要把母親扛到樓上。這時候我看見了劉寡婦,還有馬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