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雯通過多種關係跟鄭奉時聯係,就是打聽不到他的消息,這個人像是突然從世上蒸發了。
找不到鄭奉時,就沒法準確掌握流管處的改革動向。縣上傳來的消息五花八門,很難判斷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林雅雯相信這是有人在故意放煙幕。林雅雯曾經主持過縣化工廠的改革,當時方案剛經政府辦公會議討論通過,她便力排眾異,將還未最終敲定的方案公布了出去,目的是想廣泛征求各方麵意見,熟料第二天政府大院便坐滿了上訪的工人。工人們提的意見五花八門,有些近乎苛刻,林雅雯起先還耐心地答複,後來慢慢發現,工人壓根不是跟她討論方案,而是骨子裏就拒絕改革,拒絕買斷,還想在國家這棵大樹上吊下去。林雅雯沒了耐心,直後悔當初不聽他人意見,把方案過早公布了出去。後來她想采用鐵腕手段,不料工人心裏比她更有底,結果化工廠的改革比預期推遲了半年,政府還額外貼了一百萬。這一百萬對林雅雯來說就是一筆沉重的學費,縣上其它幾個廠子改革時,林雅雯要麼快刀斬亂麻,要麼就放煙幕彈,搞得工人摸不著北,結果卻都很順利。你能說得清哪種工作方法正確,隻能說摸著石頭過河,過去了你就是改革家,過不去你可能就是罪人。
直到六月初的一天,林雅雯才得到確切消息,鄭奉時在新疆一家合資農場,已經升任總經理,他跟這邊沒作任何解釋,隻是簡簡單單發來幾百字的辭職報告,手續檔案他都不要了。
林雅雯氣得跌腳,自己還指望跟他共度難關呢,哪料他一逃了之!也怪自己,細細想來,鄭奉時離開流管處的心跡早就露了出來,都怪她太主觀,把鄭奉時想得跟她一樣,固執而又不輕易服輸。她悵然一笑,逃跑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一進六月,黨校的學習更為緊張,有消息說,他們這批學員很有可能作為全省改革的攻堅力量,期滿後將被派到各攻堅單位。他們的課程也增加了許多,隨著中國加入WTO,需要掌握的知識越來越多,省委已做出決定,學習班延期。鑒於此,沙湖縣政府的工作由付石壘全麵主持,關在黨校大院裏的林雅雯就像沙湖的過客一樣,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就連強光景,也很少打電話彙報工作了。林雅雯有種失落,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這天她在樓口意外地碰上蘇小靜,就是那個取代了陳言的女孩子。蘇小靜穿一身牛仔服,頭發披散在肩上,樣子很清純。老遠笑著走過來,跟林雅雯打招呼。林雅雯想了半天,才記起她是個記者,還給自己拍過照,便笑著說,你都漂亮得我不敢認了。蘇小靜微笑著說了聲謝謝,挽住她的胳膊,說笑著走出教學區。
蘇小靜告訴林雅雯,她被炒了。為什麼?林雅雯很感意外。這時候她們已坐在黨校外麵的一家西餐廳裏,西餐廳裏人不是太多,裝璜精美的大廳顯得空落,低沉悠揚的音樂散發著一股傷感的氣息。
我偷著去了胡楊鄉,拍了一些土地沙化的照片,違犯了紀律,蘇小靜邊喝咖啡邊說,看不出她有什麼不愉快。
你又要批我吧?見林雅雯不說話,蘇小靜調皮地眨了下眼,問。
怎麼會?林雅雯拿調匙攪了下咖啡,借以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蘇小靜一定是聽了記者圈不少傳言,把她當成了一個愛扮起麵孔訓人的教條主義者。林雅雯為自己的形象感到不安,這兩年她的確是跟不少記者發過火,尤其這些被稱為野路記者的駐站記者。
還采訪到什麼?林雅雯突然意識到蘇小靜找她定有什麼重大報料,怕是自己拿不定主意,跑來尋支持。
果然,蘇小靜說她手頭有幾份重要材料,裏麵詳細披露了沙湖縣生態惡化的可怕現實,還有市縣聯合作假蒙騙上級的所作所為。當然,都是以前領導做的,蘇小靜特意補充了句。
哪來的?林雅雯頓感自己坐不住了,從上任到現在,她一直得到有關方麵的暗示,不要亂踩雷區。她自己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
說出來怕你不信,我掏錢買的。
哦?林雅雯抬起頭,目光懷疑地盯在蘇小靜臉上。
是陳言的,他賣給了我。
陳言?
他去了深圳,臨走時提出跟我做這筆交易。他采寫了五年,但一直沒敢往外發,怕丟了飯碗。
林雅雯的表情凝固了,手僵在空中,不知該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