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2 / 3)

這時趙子滿的車到了。他跳下車,簡單問了一下情況,走近楊胖子問,你跟誰喝的酒?

楊胖子見了趙子滿,酒先醒了一半,結結巴巴地說,是跟村支書喝的。趙子滿厲聲說,你把酒場重新給我擺上,我陪你喝!楊胖子打了兩個酒嗝,說我醉了,我醉了還不行嗎?趙子滿猛地拽住楊胖子衣領,想裝醉?你不是很能喝嗎,好,我們一班人今天就陪你喝個夠。

楊胖子頓時白了臉,他可以不把方靜文放眼裏,但他不敢把趙子滿不當回事。惹惱了趙子滿,他這個書記就當到頭了。楊胖子眼看就要給趙子滿作揖了。

趙子滿鬆開手,這才跟方靜文打招呼。方靜文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沒說,掉頭走了。

接連看了幾個點,方靜文裝不住了。

她把陪同的縣鄉領導叫在一口水窖前,大發雷霆,你們看看,這就是我們的扶貧工程,這簡直是吸血工程!

幾乎沒有一個鄉,不在水窖工程上偷工減料。他們或是隻做個井蓋,或是隻做個井圈,而水窖裏麵壓根就沒動。眼前的這口井,幹脆什麼都沒有,在橫山鄉政府的表上卻清清楚楚填著:王長娃,水窖一眼,600元。

600元?!你們能給農民實實在在落實60元行不?方靜文聲音裏帶了一種很真實的情感,她到蒼浪一年了,到這個鄉還是頭一次,她原來想象中的蒼浪,都是縣城附近的樣子,最窮也不過胡邊那樣。現在她才發現,蒼浪山區的窮是她不敢想象的,這裏的農民一家人守著兩間土坯房,眼睛白兮兮地瞪著太陽,見了縣上的幹部就跟見了中央首長一樣,嚇得連句話都不敢說。方靜文略一估算,這個王長娃家五口人家產全賣了也值不了一千元。口糧是用蛇皮袋子裝的,王長娃的媳婦褲子上補丁摞補丁,還在膝蓋處爛了幾個洞,三個娃跟猴子一樣,全光著屁股,而鄉上的書記、鄉長卻抽著16元一包的黑蘭州!

馬上通知各部門的一把手,到這裏開現場會。方靜文衝林一飛說。

她的情緒已不能控製了,她把鄉黨委書記劉根財罵成了大地主劉文彩。在場的人麵麵相覷,不知方靜文犯了哪門子神經。方靜文扔下大夥,自己坐車走了。她剛走,水利局牛局長便嘀咕,值得嗎,為這麼口破井?趙子滿厲聲問,你說什麼?牛局長吐了一下舌頭,低頭不語了。

趙子滿牢牢記住了“大地主劉文彩”這句話。

現場會開得很不成功。人倒是來了不少,車擠得都停不下,惹得周圍好幾個村子的農民跑來看熱鬧,還以為公安槍斃人哩。但關鍵的三個人沒來,這三個人是縣長丁力、民政局副局長王長發、扶貧辦主任李悅蘭。

方靜文激動地講了一大堆,人們最關心的卻一句也沒講。幾乎所有人都想聽,方靜文到底要怎麼收拾丁力,是不是真要跟丁力撕破臉?方靜文沒講,人們就覺得泄氣,覺得大老遠來開這個沒意思的會,真是故弄玄虛。所以會一散,大夥便一窩蜂散去了。即或有人想留下來陪陪方靜文,也隻是在心裏想想,倒是副書記趙子滿,因為痛罵了劉根財,還當場停了他的職,就有人跟著他的後麵,顛顛地去了。

晚上方靜文住在鄉下的一個招待所裏,鄰近的鄉長、書記一個都不敢來,連晚飯都是林一飛跟招待所的老板娘要的。一頓黃米麵條。方靜文吃了一碗,不吃了。她還在生氣,生丁力的氣,也生她自己的氣。她怎麼就不敢直接點丁力的名呢?丁力明明在跟她叫板,她卻下不了手,這個書記當得是不是有些窩嚢?

天黑下來的時候,林一飛打來一盆水,說,方書記,你洗洗吧,山裏土大,你的臉都看不出顏色了。

不洗!方靜文撒氣道。她的動作忽然像個女孩子,惹得林一飛想笑。

在山區奔波了一天,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風從遠處吹來,吹得窗戶沙沙響。方靜文望了一眼林一飛,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那個。

還是洗洗吧,凡事急不得,照你這樣,還不等轉完,肯定先把你氣跑了。此時的林一飛像個大哥哥,耐心開導她。

那你說咋辦?方靜文一骨碌翻起身,問。

先轉,耐上性子看,最好啥也別說,看完回去了再想辦法。

我能耐住嗎?你也看到了,扶貧款是專款專用,要是省上知道了,我這個書記還怎麼當?

林一飛不說了,他洗了條毛巾,輕輕遞過去,方靜文擦了把臉,毛巾立刻變黑了,方靜文媽呀一聲,說我有這麼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