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裏麵鳳姐驚聞賈璉偷娶尤二姐,那個氣,那個恨……多好啊,這麼愛恨鮮明,敢作敢為……我這一生都不可能這樣過,這樣生活,這樣放縱自己,愛恨,喜怒都那麼自在,那麼令人羨慕……
是因為我這樣想著,所以才會夢到自己變成了書裏麵的人嗎?
有人喊我起身:“奶奶,奶奶,該起了。”
喊我的是平兒,我知道。不過這話聽著還是很讓人發窘啊,讓人喊奶奶……我條件反射的就想回一句,乖孫子,讓我再睡一會兒。
不過書裏看到的平兒,和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平兒,那自然是不同。
靠自己的想像塑造的人物影像,在看到真人的時候一下子煙消雲散。
眼前的這張臉龐,眼神清朗,細眉瓊鼻,紅唇一點,十分古典又溫婉的相貌。
沒人告訴我,但我就是知道她是平兒,就像夢中人無所不知的通常慣例一樣。
隻是平時的夢中看不了這樣的清晰,連她修的這麼精致整齊,描畫工整的眉毛都看得這樣分明。
她一邊掛起帳子一邊說:“今天外麵風冷,奶奶要是穿夾的怕是不行。昨日奶奶回過太太,我已經讓人把車馬都備了,二門上也吩咐過了,奶奶是用罷早飯去,還是等日頭升起來暖和了些再去?”
我有些迷糊,然後想起來,現在正是鳳姐得知賈鏈偷娶尤二之後,定了計要害她了。很自然的說:“穿那件月白緞襖青綾裙子……”腦子裏自然浮現出了今天的打算:“挽個環髻,把那套素銀的鑲珠攢絲鳳頭麵拿出來我戴。”
平兒答應著,然後就有小丫頭用盆端水進來,平兒替我挽袖子拿巾帕,我就著銅盆洗了臉。這時候的香皂當然不是正經香皂塊兒,而是還叫做胰子的,易化易融不怎麼好用的東西。反正臉上沒什麼油我也就沒用,撩著溫水洗了兩把就行了。
我坐在凳上,平兒揭開妝奩扶正鏡子,替我打散頭發,細細梳理。我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伸手拿起七彩小琺琅的西洋製匣子,看看,裏麵紅撲撲香噴噴的,應該是胭脂,裏麵還分兩格,顏色不同。一邊是桃花紅,另一邊則是石榴紅。另外一個盒子裏的淺瑩潔白,我伸手蘸起一點,聞了聞。這個應該是搽臉用的雪花膏。我把那個塗在臉上,又給自己塗一層細薄的宮粉。這些古代的化妝品倒是很有意思。我一樣一樣試過來,還給自己畫了眉。按說我是不會化妝的,但是畫眉的時候動作純熟穩當,好像已經畫過無數回了一樣。平兒手腳很快,小梳一下一下沾著頭油,已經很快梳好了發髻。
這鏡子不是銅鏡,是西洋玻璃水銀鏡。威尼斯人靠這鏡子發了大財,法國人偷了製法來批量生產。在這書中的時代,也是豪富人家才能用得上的東西。
這一手也真算得上本事了。我記得這時代有好些婦人就靠漿洗,做針線,替人梳頭這些活賺些錢討生活。好的梳頭婆子有時候有錢都請不到,人家忙得很。平兒在書裏隻提到心思細膩靈便,手巧不巧倒沒說起。想來人總把心靈手巧在一起說,平兒能混到這個地位得鳳姐如此信任倚重,時時都離不開她,說明她的確是有真本事。
看來我在夢中還自動給加進了種種細節來了。
梳好了頭也化完了妝,不過吃早點的時候,唇印就留了一點在碗沿上。已經提前一天打過招呼,就不用再進去早省請安,套了車就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