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師姐……”小小細細的聲音,微顫,有點焦急,又有點膽怯,終是不敢大點呼出聲來。
幹麼,幹麼。我恍惚中抬起頭,一眼看見麵前的藥罐子,白色的泡沫早就漫出頂了,褐色的藥汗淋在火上,噝噝作響。
哎喲,嚇我一大跳,顧不得擦幹口水,拿起放在旁邊桌上的抹布,就要去挪開藥罐。天知道這藥滾了有多久,那把上滾燙的溫度卻讓我整個人差不多跳了起來。“哎喲喂,燙死我了!你,你,你鬼叫個啥啊!”
我手一顫,整個藥罐又重新落回到爐上,那藥液頓時又如瀑布般流了下來,一會就把本就不旺的爐火給滅了。
我氣急敗壞,轉身就給早就躲在我身後的淨空一巴掌,脆脆地一聲,我可舍不得真打,落在她的屁股上。“都是你!都是你!青天白日地,叫啥叫啥!”
淨空白白的一張臉,眉眼裏盡是討好,弱弱地跟我說:“對……對不起……可是……可是師父叫你啊!我又見你在這兒睡得……很沉的樣子……”
“笨哦!你不會先把藥給拿下來嗎!”我還是很拿大的樣子。別看我隻大淨空半歲,卻差不多高了她大半個頭,她怎麼看都十足象是我的小妹妹。
“嘿嘿……好了好了,反正藥都灑了,再打你罵你也沒用。哼!”我眼珠一轉,對淨空我還是非常愛護的,我們差不多是同時入庵,師父也都是鏡明師太。整個庵裏就我跟她關係最好,這種發脾氣的小事,本來就天天都有。淨空也一再習慣地讓著我,我也霸道慣了。但無論怎麼說,出主意的是我,想到怎麼收梢的也是我。在我心裏,淨空可是很重要的人。
淨空已經低頭彎腰收拾地上的殘局了,白白的小手扯著抹布,先把地上的藥液給擦了,小小的肩膀一動一動地。她稍微抬起頭:“師姐,快去師父禪房那,師父好象有點焦急的樣子呢。這兒我來收拾就得了,你快點走吧!”
“哦,好好。”我急急扯過袖口,又將嘴巴旁邊擦了擦,確認沒有遺留下來的痕跡,低頭對淨空說:“那……你等我回來吃飯吧!”
“好!”淨空的聲音充滿了歡快,笑意如突然綻放的兩團小火焰,閃在了她黑黑的雙眸中。又急忙低下頭收拾起來“快去快去,師父又要罵你了……”
我又笑嘻嘻看了她一會,然後一轉身,就衝向了屋外的長廊。一直向左,再轉幾個小彎,就到師父的房間了。這時候庵裏的其它師姐和師伯大概都還在做功課,一路上都沒有人。長長的走道都是青磚鋪就,年代久遠,走的人多了,表麵都磨得光滑起來,仿佛都可以在上麵映出人影。我的布鞋輕輕滑過長廊,感覺有點……有點象飛呢。
嗬嗬,真快樂,沒有人管我,不用逼我去背經文,也不用去敲木魚,這天地仿佛就是我一個人存在,好悠哉啊。
走道兩旁都是鬆木,整個尼庵裏隻有主持師伯的禪房裏有一片睡蓮,其它的地方全是柏木和鬆木。時當春初,透過高牆,我也依稀能看到對麵山頭上淡黃春花的顏色。隻是那顏色那麼遠,隔了這許多綠色的枝葉,顯得一點也不真實,雲裏霧裏飄著,連香氣都隻能存在於想象中。我琢磨著,要不要等明日早課我跟淨空去砍柴的時候,摘些回來,然後我就把花別在淨空的耳朵旁邊。嘿嘿,那淨空就漂亮極了,嗬嗬,哈哈……
正浮想聯篇間我已拐到了目的地。明堂。房間的正門梁上有一塊小小的木牌,這就是我師父日常起居的地方了。這是一座小小鬆木搭建的屋子,每位師伯都有一座自己的修身室,格局都是差不多的。同樣是經曆了多年的洗禮,鬆木已開始略微起皮,有些地方還泛起了白光。我記得鬆木剛砍下來時是泛著清香的,但現在聞起來,卻是含著一股雨露的味道,就好象雨後的天氣,泡濕了水分,圍繞在鼻旁,揮也揮不去。
很多年後,每當我想起那鬆木搭成的小木屋,那水露的清香,我都會忍不住淚水滿眶……
我輕輕叩了一下門:“師父!我是淨塵!”
“……進來……”師父的聲音總是那麼緩和,如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為你拭去遍身的塵埃。
我輕輕推開門,門外的亮堂使我的眼睛一時不能適應屋內的昏暗。我眨巴眨巴眼,適應了一會,邁步跨過門檻,立在了屋子中間。
明堂的擺設是極簡單的,隻有屋子的右邊有一張大炕,正麵牆上掛著師父的念珠,就再也沒有任何擺設了。連師父要念的經書也是放在炕上。簡簡單單的一襲布衾,微開的窗戶,輕輕地從山穀中吹過來的微風。
炕上坐著兩個人,左首是我師父鏡明師父,大概五十多歲,瘦瘦的臉,眼睛總是半眯著。她斜斜地靠在牆上,輕輕地咳嗽一兩聲。右首卻是主持,鏡無師太,她是正坐著,圓睜著眼,右手輕輕搭在鏡明的左腕上。
“師伯、師父!”我合什低頭。在師父麵前,我總是低眉順目的。
“哦,你來了啊!”鏡無說,聲音不大也不小,右手慢慢地從師父手腕上縮回,然後半閉了眼,就不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