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翼在那天之後沒有再提過唐進,也從沒有試探過她的反應,好像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但是他信任自己的妻子並不見得會同樣信任其他人,所以林婉當然不會知道,對唐進的調查遠沒有停止,她也不會知道,在董翼公司的辦公室抽屜裏已經有了一份關於唐進的詳細報告,甚至丈夫以前的手下阿仁也已經悄悄來到了雁城。
這天林婉在董翼的陪伴下去醫院做了產檢,他把她送到樓下便一個人回了公司,林婉習慣性地在大廈前廳打開家裏的郵箱,將裏麵的報刊、信箋拿了出來。回到家裏,她坐在沙發上,將手中的東西慢慢翻看,除開訂閱的報紙,就是一些各類的付款單據和各大商場寄來的廣告。翻到最後一封,是個沒有郵戳的普通白色信封,她看了看,收件人是她,寄件人資料不詳,不禁有些奇怪:“是誰呢?”
撕開封口,林婉從信封裏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薄薄白色A4紙,上麵是一行打印得觸目驚心的黑色文字:“那天晚上,你做的事我都看見了,準備好一張五十萬的現金支票,後天晚上七點放到你樓下超市裏14號儲物箱裏,不要報警,切記!”
林婉隻覺得耳邊轟然一聲巨響,這張普通白紙上每個字她都認得,可是要連貫起來似乎又弄不懂其中含義,最後眼前的字一個個從紙上跳動起來,撲麵打到她的臉上去,恐懼化成一根細小的針直插進她的胸口裏,整個世界都在這個瞬間黑暗下來。
她第一個想到可以求救的人是蘇可,於是十萬火急地把她招了過來。到底是局外人,蘇可比林婉要冷靜許多,她看了信以後馬上找去物業處,要求保安把當天的監控錄像調出來,林婉手軟腳軟地跟在她後麵,看她指手畫腳地跟保安交涉,眼前一陣陣發花,再也支撐不住,拖著疲憊的腳步一個人悄悄回到家裏去了。
秋天的下午已經有了陣陣寒意,她有孕在身,隻覺得全身發冷,抱著靠枕也還是冷,隻好走去臥室把一床薄毯子拿了出來擁在身上。過了一會,蘇可氣鼓鼓地上來:“你們樓下保安不給我看資料,說要公安局的人來了才行,我大鬧了一通,把經理叫過來才讓看了。”
林婉不報希望地抬起頭:“看到是什麼人投的信麼?”
蘇可垂頭喪氣地說:“是個小孩子塞到信筒裏的,估計是收了人家錢被唆使。”
“我就知道不會有結果,人家既然擺明了來勒索,又怎麼會留下痕跡?”林婉看看蘇可,有些歉意地道:“我知道你這兩年雖然賺了點錢,但是要應付那邊的學費和生活費還是很吃力,所以本來想拿筆錢給你的,現在可能不行了……”
蘇可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不會想給那人錢吧?”
“不然怎麼辦?”
“你瘋了,這種事情是沒有止境的!不行,得報警!”
林婉瞪大眼睛:“現在報警?不可以!”
“那最起碼也要告訴董翼!”
林婉已然方寸盡失,心煩意亂地道:“再讓我想想。”
“還想什麼想啊!你現在哪裏有時間可以想!他總會知道的……”
“我知道他總會知道,我也知道我遲早要坐牢,可是能跟他好好過一天日子算一天,這日子不多了……”她咬了咬嘴唇,心中那股澀得讓人流淚的感覺又湧了上來:“每天看著他,我真是舍不得……你不明白我有多珍惜現在的日子,就像一個被醫生宣布已經得了癌症末期的病人,每天都是最珍貴的。”
她抬起眼看著蘇可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蘇可,我想不明白,不是說好人有好報麼?我沒做過壞事,可是為什麼老天要這麼對我?”
蘇可無法回答她,沉默一會突然道:“你去打個電話!”
“給誰?”
“唐進!”
林婉怔了怔:“為什麼?”
“勒索你的人不是說那晚上的事他都看到了麼?那他肯定也看見唐進了,你去問他有沒有收到勒索信。”
林婉想了想,覺得不無道理,依言撥了電話過去,電話卻無人接聽,自動轉進了留言信箱,她又打去他的公司,前台小姐用甜美的聲音告訴她:“唐總出差了,請問那位找?”
林婉支吾一陣,把電話掛了。
蘇可憤然道:“怎麼這麼巧?你被勒索他就出差,等他回了電話,你找個時間跟他當麵鑼背麵鼓的說清楚!”
林婉歎了口氣,伸手在肚子上摸了一下,意態消沉地說:“說清楚又怎麼樣?如果不是還有這個孩子,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幹什麼,什麼事情都被我越弄越糟,而且根本已經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看她這樣消沉的樣子,蘇可不忍心再說責備的話,隻好安慰了她一陣,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錢是絕不能給的,這種與虎謀皮的事做不得,另外一定要把事情告訴董翼。
她走了以後,林婉癡癡傻傻地望著陽台上的白色秋千,那張秋千還是他們剛結婚的時候買的,設計得很精巧,因為搖起來總是晃晃悠悠,所以董翼對林婉邀請他一起坐上去的想法總是很客氣地拒絕。每每到這時,她便會得意,你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麼?怎麼連個秋千也不敢坐啊?董翼就會回答她:男子漢大丈夫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啊。他說這話時,自己都會覺得好笑,於是便將頭微微低下,竟顯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想到以前的好日子,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那張讓她眷念的容顏無限地被放大開來,林婉猛吸了一下鼻子,不錯,地獄遲早是要下的,可是如果能在天堂多呆上一天,甚至多一小時一分鍾……比什麼都好啊。
她咬緊牙關往家裏打了個電話,用最鎮定的語氣問媽媽:“媽,表哥從我這裏借的錢能還了麼?我有點急用……什麼?他昨天跟你說了要年底?哦……那好吧,算了……沒關係,不不,不是什麼大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手中的現金不夠,自己名下以前瞎胡鬧買的那塊地賤價掛了一年多也無人問津,怎麼辦?她左思右想,抖著手把牆上油畫後麵的保險箱打開來,那裏有自己的首飾盒……蒂芬妮的結婚戒指最貴重,天天戴在手上,連洗澡都不摘下來,當然不能動;那串南珠項鏈,雖然有點老氣不怎麼戴,可畢竟是結婚周年的禮物,也舍不得;一件一件看過去,每件都是心頭愛,她實在拿不定主意,最後閉著眼睛隨便伸手摸了一樣出來,正是前段時間董翼從北京給她帶的那副紅碧璽的項鏈。她怔怔著撫摸那冰冷璀璨的石頭良久,好吧,就是你了,反正我也配不上你,我根本就不像蓮花那麼純潔,我隻是個罪人,要用你來交換我多幾天的幸福生活……
她不停地打哆嗦,還隻是秋天,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的冷……
這事過了幾天以後,唐進給她打了電話:“不好意思,林婉,前幾天我不在雁城,你找我有事?”
林婉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給他聽,他似乎並沒有顯出震驚得不可思議的地步:“你給錢了?”
林婉說:“我真是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唐進沉默了一會,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後方說:“我有事要告訴你,電話裏說不清,這幾天我不在雁城,是去見一個人,我們見個麵詳細跟你說。”
有心說不去,可是聽他口氣這事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肯,思來想去,還是和他約了在咖啡吧碰頭。
林婉怕有人看見,特意說:“找個包廂。”
唐進說:“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