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散發著淡淡的糖果香味,那是林婉買的香水座,她當時在超市找到這個老虎造型的香水座時一片歡天喜地,他遠遠地看著她,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她的臉那麼小,但是那臉上燦爛的笑容讓他覺得整個商場都彌漫了一種糖果一般的味道,無比甜蜜。可是這個曾經隻為了一隻香水座都會開心的孩子,剛剛那瞬間竟然在騙他!為什麼?董翼覺得自己的心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他有些麻木地慢慢將口袋裏的照片掏出來,再次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到底有人要告訴他什麼呢?其實明明隻是幾張無關痛癢的照片,背景應該是在某一個雨夜,林婉跟一個陌生的英俊青年男子坐在車裏,他們隔得很遠,並沒有親密交談,兩個人臉上甚至沒有太多笑容。可是卻有人這樣大費周章地把這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交到他手裏,整件事情因為這樣的故弄玄虛以及林婉心虛的反應而變得神秘複雜――她到底有什麼見不得光的秘密要這樣瞞著他?
董翼重重往方向盤上捶了一拳,車喇叭發出刺耳的長鳴,他的心裏像是住進了一隻穿山甲,正用尖銳的爪子不停地在心上抓撓,這種痛讓人幾乎不能忍受!他想,自己什麼樣的場麵沒見過,幾時開始心會變得這麼軟?這是什麼樣的魔障?僅僅因為她在向他彙報一個新生生命到來時的喜悅甜蜜,他就再也狠不下心來追問任何事情。
他思忖半晌,摸出打火機,啪一聲點燃,防風打火機冒出的不是明火,那種壓抑在噴火口的高溫斯文地卷住了照片一角,然後慢慢吞噬、毀滅。看著照片逐漸卷縮成一團,他覺得手心有些發冷,竟然有了這輩子也沒有過的鴕鳥心態,這件事情,如果能當作沒有發生,他心中是千肯萬肯――可問題是始作俑者肯不肯?
不管答案是什麼,決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那個唐進,不管是忠是奸,紅臉白臉,都不能再在林婉的世界裏出現!他在教壞她!他不允許自己對妻子再疑神疑鬼,於是將所有責任推到旁的人身上去,咬著牙,一腳將油門狠狠地踩了下去。
林婉習慣性地走去露台看著董翼的車離開,轉過身以後心中猶在兀自咚咚跳個不停,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奔到茶幾邊上給唐進打電話。
“喂,唐進麼?我先生知道我們見麵的事了,以後我們不能再見了。”
電話那邊沉默一會,傳來他慣常清冷的聲音:“難道他限製你與小時候的玩伴見麵?”
林婉有些著急:“不是這樣的,如果他再追問,我就沒辦法再撒謊了,他的眼神那樣冷,一看著我我就心慌。”
唐進歎了口氣:“好吧,如果這樣對你比較好的話。對了,你中午說要去醫院檢查,身體沒事吧?這段時間你實在太緊張了。”
林婉遲疑了一會回答:“我沒事,隻是……我懷孕了。”
又一陣長久的靜默,過了好半晌他方才說:“那真是恭喜你了。”停了停,他繼續說道:“那麼,今天中午你說要去自首的想法改變了麼?”
林婉死命咬著下唇,慢慢說道:“你保證這事真的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他輕輕說:“不是告訴你,我已經處理好了。”
她壓著喉嚨低低地叫:“別用這兩個字,那是條命!”
“你太敏感了,這樣對你肚子裏的孩子不好,且放寬心,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秘密隻要你不說出去,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林婉哽咽一下:“我真是怕。”
“不必怕,有我呢,你一個人萬事要小心些。”
她淒然回答:“這話你怎麼不早說,如今說了又有什麼用?”
掛了電話,林婉軟倒在沙發上,半天都動不了身。其實今天約唐進見麵,她已經想得明明白白,再這樣下去不死也會瘋掉,與其這樣日日忍受內心的煎熬,過著不是人過的日子,還不如豁出去自首。當天唐進坐在自己身邊,這事對他來說完全是無妄之災,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不打算拖他下水,所以盤算著向他問明白了埋屍的地點,就把一切抗下來。她想得很周詳,甚至該如何告訴董翼事實的真像,讓他陪她一起自首的話都已經想好。他當然是會震驚的,可是驚怒過後,他亦會冷靜下來,那樣聰明鎮定的一個人,必然會明白這已經是這個最壞事情裏最好的結局。
但是唐進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微微一笑道:“你憑什麼自首?除開我們兩個人,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事,你甚至不知道那女人埋在哪裏,如果警察找我問話,我就說你根本沒撞過,這事的真假沒人知道。”
她愣了愣:“你說什麼呢?什麼真假沒人知道,我明明就撞死了人,怎麼可以當一切沒發生過?”
唐進說:“那好,如果你一定要去,就讓我去,我會告訴警察人是我撞的,跟你沒關係。”
她說:“你瘋了麼?”
“是我虧欠你太多……當年的事,我一直想要補救,苦於找不到機會,這次……就當我還你。”
林婉頓時傻了,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過她可以獨自解決的範圍,與唐進談話的結果是讓整件事情更加僵持,她腦子裏一陣一陣地眩暈,以致中途上洗手間時腳發軟,一下癱倒在地板上。從餐廳出來,她拒絕唐進的陪同,一個人去了醫院,檢查結果讓她目瞪口呆,千算萬算,她也估不到自己會在這節骨眼上有了寶寶。拿著化驗單,林婉心內五味陳雜,盼了這麼久的寶寶,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到來。
怎麼辦?
難道這時候去自首,讓自己和董翼的孩子出生在牢獄裏?
不行!絕對不可以!絕對絕對不可以!她的孩子不能降生在那種黑暗、陰冷、可怕的地方!
她把抱枕死死攬在懷裏,用指甲用力地去摳上麵一縷縷淡黃的絲絛,一直摳得指甲蓋都痛起來,心裏卻明白自己已經做了選擇:不管將麵臨多深多重的痛苦,這個秘密也必須隱瞞下去,哪怕將自己的良心賣給魔鬼也在所不惜!她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個不錯的人,行得正坐得直,走到哪裏腰杆都能挺得筆直,可是到了此時才發覺當麵對誘惑時,隻要是人都會如伊甸園的夏娃被蛇誘惑一樣不能自拔。
4
林婉像被人強行折斷了四肢似的躺在沙發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陣叮叮咚咚的門鈴聲才讓她驚醒,她勉強起身去把門打開,蘇可走了進來。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她懶洋洋地問。
蘇可將手裏的包啪一下扔到茶幾上,然後大剌剌地把整個人摔到沙發裏,舒服地長長歎息一聲:“最喜歡的就是你家的沙發,名家設計到底與眾不同,看上去也不比別家的好看,可是坐上去就不想起身。”
“喜歡自己就去買一張唄。”
“我那裏哪有這麼大的地方擺?放了它就沒地方放床,再舒服又怎麼樣?難道我天天坐著不睡覺?”她打了個哈欠:“累死了,我要喝冰可樂。”
林婉此時身上疲倦心裏更倦,實在沒什麼心情搭理她:“冰箱裏有,自己去拿,別瞎使喚我。”
蘇可索性翻了個身,頭朝下將臉埋進靠墊裏:“怎麼,嫌我使喚你了?快去快去,以後使喚你的日子不多了,趁現在多利用利用。”
林婉心裏暗自納悶,還沒告訴她懷孕的事啊,於是問:“什麼?”
蘇可繼續把臉埋著不肯抬起來,聲音悶悶地從靠墊裏傳出來:“林婉,我要走了。”
林婉伸手拉拉她:“說什麼呢?走去哪裏啊?”
她終於起了身,把散落下來的碎發伸手捋了捋:“我要去法國了。”
“啊?什麼時候走?旅遊麼?”
“應該很快――不是旅遊,去念書。”
“要去多久?”
“最少三年,或許更久。”
林婉怔忪地看著她:“你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