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月影11(1 / 3)

第十一章 為情所困

翌日,南城大學校園內傳出了一條新聞:

中文係一年級三班學生周力,偷取某女生日記,並廣泛傳播。致使該女生精神崩潰,懇請校方嚴懲!

新聞通過書麵的形式貼在校園內所有醒目位置上,大約數十張傳單,由何渺的室友們自發組織為何渺請願。校方獲悉此事後,經過研究決定由學校劉副校長掛帥,中文係三班班主任吳誌民負責調查,並上交處理意見。

正為班長競選一事懊惱的吳誌民,聽到周力突然出事,簡直喜出望外,他終於有理由名正言順的將班長移交給自己確定的滿意人選上。由於劉副校長主抓,吳誌民並未因為對周力的偏見而敷衍了事。

吳誌民先找何渺以及她的室友吳樂宜了解情況,她們一致認定周力偷取了何渺的日記。何渺的日記暫時放在了吳誌民手中保管,既然很多人都看過日記的內容,何渺也不再避諱多給一個人看到自己被公開的秘密。

日記的扉頁上寫道:

這是一個女孩的心聲,記錄了我日常生活的點滴,我的所思、所想……希望很多年之後再次翻開,能讓記憶引領我回到青春裏最為青澀的歲月……

日記從高考前一個月開始,裏麵記錄了她高考前的心路曆程,其中竟然有一段關於女性生理周期紊亂的描述,除了這些,她還在日記中提到了自己身體上的細微變化。吳誌民從中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本看似普通的日記,卻將一個人的隱私完全暴露於人前,難怪日記被偷的何渺如此憤怒,也難怪她的室友要為她打抱不平,要求嚴懲肇事者周力。

周力卻仍然沉浸於對黎嘉的愧疚之中,除此之外,他打算去九裏橋,去找萬哥,讓他為此付出代價,至於如何付出他還沒有想好。為了保護黎嘉,報警顯然不是他的選擇,或許狠狠的教訓萬哥一頓才更現實。由於萬哥的特殊身份,他必須製定詳細的計劃,之前他寫過偵探和探險類小說,留下很多深入虎穴讓人津津樂道的精彩故事片段,小說的創作主要來源於無限的想象空間,具體實施起來難度可就大了很多。

比如小說中的主人公身懷絕技,探險時自然可以利用各種技能取得勝利,但現實中的周力,卻是一介書生,除了會開鎖技能之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反之萬哥的地盤卻比小說中的龍潭虎穴一點兒不差,憑周力要想獨闖龍潭,恐怕還沒見到萬哥就被人打得半死。從昨天夜裏到吳誌民找他談話之前,周力完全陷入了自我封閉的狀態,他在腦中製定各種計劃,又不斷的否定,到上午吳誌民找他談話之前,他還沒有想到一個勉強可以實施的方案。

吳誌民在宿舍找到了周力。

“為什麼不去上課?”

周力沒有回答,正常人都會想到周力因為負疚感而躲在宿舍,吳誌民亦是如此,他沒有再問。

“說說昨天的事情。”吳誌民的表情沒有或怒或驚的異樣,語氣也平和的好像說著尋常的話,他這麼做,是為了讓周力放鬆,避免因為害怕而故意隱瞞事實。

“昨天什麼事?”周力從策劃報複萬哥的沉思中脫離出來,看見吳誌民,他還一臉茫然,自從手機事件之後,為避免再用衝動的方式處理問題,他時常用“清者自清”這句話來告誡自己,不過有時他還會發怒,比如何渺昨天罵他是小偷的時候。

“周力,不要忘了我上次說過的話,有什麼事情要敢於承認,你過去是孩子,現在上了大學就是成年人,是男子漢,做任何事都要敢做敢當,難道還要我提醒你嗎?”

“你說何渺日記本被偷的事兒?我不知道。”

“不要說不知道,你先看看這個。”吳誌民把何渺室友傳抄的通告交給周力。

周力看著看著笑了起來,“我真搞不懂,這是大學嗎?怎麼像一座大戲台,都是些什麼人?都是些什麼雜七雜八的事?吳教授,我先請問您,如果我說事情和我無關,您信嗎?”

“不信。”吳誌民說道:“有人證,何渺的室友吳樂宜看見你拿走了何渺的日記本;有物證,何渺的幾位室友,包括你的室友,都親眼看見日記本放在你的枕頭下麵,而且鎖已經被人打開,沒有用鑰匙,鎖完好無損。”

“既然如此我還需要解釋嗎?社會上這種例子太多了,即使沒有人證物證,也可以判嫌疑人有罪,判處無期徒刑,甚至死刑,何況證據確鑿?”周力外表的平靜並不能掩飾他內心的起伏和疑問,吳樂宜如果看見自己拿走日記為什麼當時不製止?自己會蠢到偷了別人的日記還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麵?他現在還想不到是誰把偷來的日記本嫁禍給自己,但有一點他很憤怒,叫吳樂宜的女生為什麼睜眼說瞎話?她考慮過關鍵時候的一句謊話可能對別人造成的傷害嗎?

吳誌民見周力再次用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應對此次更為嚴重的事件,不得不思慮清楚語重心長的說道:“周力,你有沒有看過何渺的日記?”

“沒有。”

“好,你看看。”吳誌民打開了其中的一頁。

周力遲疑了一下,“吳教授,合適嗎?”

“不要緊,據說她日記的內容被某些人傳到了網上,對何渺來說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周力接過日記。根據吳誌民的指點翻看了其中較為隱私的幾篇,周力看過之後方才明白為什麼昨晚何渺會如此暴怒,厚厚的日記中記錄了她每天的情緒,記錄了她家人的矛盾,還有她的感情世界,包括暗戀周力的一些細節。出於對何渺的保護,吳誌民沒有給他看日記中有關女性生理的記錄。

“吳教授,我也很想找到那位偷走何渺日記的人。”周力決定要幫助何渺,無論是誰偷看這本日記便已經是罪過,而公開日記的行為,無異於將一個人逼上絕路。

“幸虧何渺性格外向,人也比較堅強,換作其他人,事情恐怕回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吳誌民也希望找到那位真正拿走日記的人。雖然他對周力的身份背景失去了興趣,但以吳誌民對周力的了解,相信他不會做出這樣齷齪的事情。

吳誌民問道:“你有沒有想到誰拿走了何渺的日記?”

“方曉舟。”

“為什麼?”

“他昨天也進過何渺的宿舍,而且他是我的室友。”

“除此之外呢?你嚐到過被人冤枉的滋味,應該不會輕易的懷疑另一個人?”

“當然。”周力回憶道:“昨天中午我回宿舍的時候,門被方曉舟從裏麵反鎖,進宿舍之後,他向我提出學開鎖,但我沒有答應。”

“他昨天在圖書館。”吳誌民在圖書館門口和他談過話。

“查查他借了什麼書,也許和開鎖有關,鎖是關鍵。”周力運用他的偵探頭腦,迅速對案情有了初步的分析。

“僅僅鎖不能證明什麼,還需要其他的證據。”

“吳教授,您可以問他,說不定他會自己說出來。”

“如果何渺不把事情鬧大,恐怕還可能,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使真的是方曉舟,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絕對不會承認。”

“能不能讓我試試?”

“你?不行。”

“吳教授,您放心,我不會直接問的,也許用一些技巧。”

“好吧,我想一想,或許能給你找一個機會。現在先去上課,我和你的談話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

周力結束和吳誌民的談話回到了教室。班上的所有人都用逼視的目光盯著他。周力卻把目光投向了方曉舟,他們的眼睛一接觸,方曉舟便慌張的看向別處,神情非常緊張,周力從種種線索和他做賊心虛的表現上基本可以斷定,偷走日記本的人就是他。

黎嘉仍然坐在周力的身邊,昨天晚上回去之後,她為了周力和宿舍裏維護何渺的女生們大吵了一架。她勢單力薄,不會吵架,被一群女生圍攻著哭了半天,幸虧董蕭蕭及時趕到才幫她解了圍。

周力自從昨晚得知她被萬哥“欺負”之後,對她的感情有了變化,周力告訴自己:“必須要對她負責,關心她,嗬護她,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周力,你還好嗎?”

“好,我很好,你呢?”周力對她笑了笑,平時他的笑那麼吝嗇,對於黎嘉,他決定放棄自己不苟言笑的臭臉。

“我也很好。”黎嘉抿著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不對,讓我看看。”周力用手肘托著自己歪斜的腦袋看著黎嘉,“好像沒休息好,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周力哪裏知道黎嘉昨晚舌戰群儒,一句無心的話卻把黎嘉的眼淚勾出來。

“別哭,別哭,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有點兒頭暈。”黎嘉不想這個時候把昨晚的事情告訴周力,他已經夠麻煩了,全班,甚至校內的很多人都在譴責周力的做法。

“我扶你去宿舍休息。”

“不用了,一會兒就好。”黎嘉擦擦眼淚,微微吸了吸鼻子。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悄悄話,上課鈴聲響了,班主任吳誌民走進了教室,這堂正巧是他的《魯迅研究》課。上課時他先來了一段開場白:

“我們這堂課講點兒課本以外的魯迅。所有人都知道魯迅是新中國曆史上最為推崇的大文豪、學術領袖,也是近代史上一位出色的文化人物,然而關於魯迅的生活,恐怕隻從他的一些文章中斷章取義而來,也是被渲染被粉飾過的,雖然可信,但不全麵。真正的魯迅生活中也有關不為人知的荒唐事,比如他偷看他的弟妹,也就是魯迅的弟弟周作人的妻子洗澡!”

吳誌民話音剛落,台下頓時一片嘩然,所有人都用驚愕的眼神望著吳誌民,好像看見一個異類,一個患有失心瘋的教授。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麵鼓在敲:“魯迅啊,他怎麼可能偷看女人洗澡,而且還是他的弟妹?”

“不用驚訝,魯迅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的妻子長年不在身邊,作為一個成年人偷看女性洗澡無可厚非。”

台下有人哄笑道:“吳教授,您在給我們講野史吧!”

“非也。”吳教授說道:“魯迅的弟弟周作人曾經在自己的日記中提到過,何況這段曆史尚未過百年,關於魯迅可查證的史實較多,應該不會是野史。”

“教授,您怎麼突然說這個?是不是因為什麼事兒啊?”有人敏感的覺得吳誌民談到的史料或許與何渺的事情有關。

“你很聰明,知道我下麵要講什麼。”吳誌民笑著說道:“說班上的事情之前,請大家做先舉手表決一下,相信魯迅偷看弟妹洗澡的請舉手。”

“唰、唰、唰……”班上四十三個人,舉起了四十一隻手,除了何渺與周力。

“很好,看來我的課上得卓有成績,大家對魯迅先生都推崇備至,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這麼齷齪的事情。”吳誌民對舉手的人表示了肯定,接著他又說道:“看來一個人的人品和他所做的事情,會有很大的關連。關於魯迅的這件事,他的弟弟周作人也不信,即使他的妻子反複向他提起,直到逼著他搬家,他仍然不信,上述例子足可見魯迅在他的弟弟和所有人心目中品德地位之高。”

吳誌民走下講台,來到了教室的通道上,從那個角度可以直視周力,大家都覺察到,下麵的話應該與周力有關。

果然,吳誌民說道:“假如偷看女人洗澡的是另外一個人呢?一個品德還達不到魯迅那麼高的人呢?有人證,還有被人戳破的窗戶紙?”

台下沒有人開口,不過從吳誌民的口吻中可以聽出,他在為周力開脫。周力自然也聽出來,吳誌民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辯解機會。

大家都在思考吳教授提出的問題,這時何渺身邊的吳樂宜忍不住把話挑明了:“吳教授,假如有人證、物證,我們就可以判斷誰是誰非,而且不管那個人是誰,都要接受懲罰。”

“對,吳樂宜說的對。”有幾個聲音在支持她。其餘人卻還在思考,其中一個較為微弱的聲音說道:“如果按照吳樂宜所說,魯迅偷看弟妹洗澡豈不是也有可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魯迅不可能,周力就可以?”黎嘉站了起來,吳誌民的話等於給她做了鋪墊,她似乎找到可以擊退圍攻者的利器,為周力洗脫冤情,不過事情遠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有人說道:“拿魯迅和周力相比,簡直笑死人了。”

吳樂宜也站起來攻擊黎嘉:“我親眼看到周力拿走了何渺的日記本,你怎麼解釋?”

“你當時為什麼讓他拿走,不製止呢?”

“我不知道。”

“等一等。”周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先用眼神掃過所有對他表示鄙夷的目光之後方才說道:“吳樂宜同學,你說我拿了何渺的日記本,可是當黎嘉問你為什麼不製止,你又說不知道?請問你的‘不知道’,代表什麼?”

“很簡單,你當時拿走日記本的時候我的確沒有看清是什麼,所以我說不知道,但何渺的日記本在你的枕頭下麵找到了,還用解釋嗎?”

“可笑的邏輯。”周力走出了課桌,走到吳樂宜的課桌旁邊,不等她反應,便伸手拿住了她的筆記本。

“你,你……”吳樂宜想把筆記本拿回來。

周力卻把它放在了前排一位同學的課桌裏,做完這些,周力對吳樂宜說道:“你看見了什麼?”

“你拿了我的筆記本。”

“如果你沒有看見呢?你會懷疑誰拿走了?”

“他?”周力指指那位前排的同學,又指指自己:“還是我?”

“不,我看見了,我看見你拿走了何渺的日記本。”

“吳樂宜同學,請你說話的時候要考慮清楚,你剛才明明對所有人說,你不知道我拿了什麼,怎麼你現在又說看見了?”

“我,我口誤。”

“既然口誤,我就沒什麼好說了,假如你說的話總是用口誤來解釋,還有多少可信度呢?”

吳樂宜被他有禮有節的話逼問的張口結舌,隻能急切的解釋道:“我看見你拿東西,可是不知道是什麼,不過宿舍裏隻丟了一本日記本,不是它是什麼?”

“好。”周力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借書證,然而將它丟在地上,隨後又彎腰撿起來。“你說不知道我拿了什麼,那麼拿走的可能是我不小心掉落的借書證,也可能是一張紙,一本書……任何東西都可以,你怎麼證明那就是日記本?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拿走了你的筆記本,可是本子卻在另外一個同學的抽屜,假如他正好回頭向你的同桌借一支筆,難道你就借此懷疑他嗎?”

周力精彩的自我辯護贏得了班上大多數人的暗自喝彩,不過隻解決了證人的問題,證物呢?除非找到放日記本的人,否則如何證明日記本是別人放在他枕頭下麵栽贓陷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