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虎落平陽絕滅長房 雁失群隊再散門頭(3 / 3)

賈芸去後,尤氏將許家所贈之銀,送邢夫人二十兩,趙姨娘十兩,又送王夫人二十兩,邢夫人命賈琮得空趕緊送過去。王夫人得了銀子,聽知來龍去脈,哀家運至此,哭泣不止。李紈、寶釵皆淚下,惟寶玉不淚不語,仿似萬事無關本心。寶玉從舊書攤上買來兩部佛經,《華嚴經》與《普門品》,得寶般,偷讀悄誦。

寶釵孝賢,王夫人甚愛。雖說家敗,寶釵麵上並無淒苦情色。與寶玉相敬如賓,每每勸夫讀書求進,對明日深懷憧憬。寶釵親操井臼,節儉持家,孝敬婆母,親侍湯藥,好食菜皆留與母、夫、他親享用。意外得個好布料,每常先讓人做衣裳,自己粗布醜衣並不嫌棄,遮羞保暖便罷。見寶玉身子弱,雖說生活艱難,也不使寶玉出門謀事,一意用心讀書即可,自己卻在深夜與人家做針線掙銅板。王夫人甚憐寶釵,常時歎息,倘或府上安好,倒也不枉娶這樣個好媳婦。是以時常訓導寶玉,必當用功,力圖富貴,不負媳婦賢德。

卻說李紈境況。彼時其父母已逝,兄長倒胸藏同胞之情,無奈李紈之嫂石晴為人刻薄,得知小姑家敗,心中惱恨,似真似假與丈夫說,少來往喪頹之家,累上晦氣。李紈之兄李經於禮部上行走,其人極愛顏麵。又懼媳婦生氣,又憐妹妹受苦,著人悄悄看過兩回李紈,贈銀送物。石晴知曉,與丈夫鬧吵。李經自覺丟了麵子,幾日沒理媳婦,每每去寵妾小薇屋裏歇宿。小薇性格柔順,言語作事曆來順遂李經。石晴心中失落,幾番算計,遂趁李經某日高興時,剖心言語:“非我不講情意,不容你照顧姑奶奶與外甥,隻怕他家那婦孺奴婢幾十口,負擔太重,咱們照應不來。賈氏坐監流放的且不提,單說姑奶奶這一房。老爺送殯南去,姑奶奶的小叔賈寶玉才使銀子從牢裏放出,身有病心又殘,原是世上難尋無用之人,卻須鮮衣美食供養,誰養?又有一個姨娘生養的小叔,聽聞好吃嗜賭,極不成器。太太又有病,藥錢比飯銀多。倒聽說,賈寶玉之妻能幹的緊。隻一個女人,縱有滿腹才學,濟世才能,其夫不作為,此世亦無用武之地!說來咱們姑奶奶命薄,那府上鼎盛時,姑爺風華正當,去了。好不易,外甥長成半個人,卻又抄了家。這居食零用皆是窘迫,三載五年,外甥又當娶親,一無所指,如何娶去?這吸金吸血不見天日的親戚,咱們可都來往得起?然一絲不饋,一銅不助,究竟無情意。依我拙意,你倘或有心接濟姑奶奶與外甥,僧多粥少,先叫他們離了那撥子晦氣人,單門獨戶過去。又知外甥誌高,然比不得從前,衣食無憂,可一味用心讀書。如今須先做生理,再圖用功。咱們周濟他母子資本,開個店鋪,自己營生。如此方是長久之策。你若不依我的主意,我竟無法可施,多少不如意處,你怨不得我。”

李經聞聽淑妻一番話,似成道理,不便深駁,因說道:“雖說他們一大家子,人多費用大,但到底是親戚,不管不顧,終有人議。咱們倘或攛掇他們分家散人,更惹人議。且留個主意心中,觀後景再作。頂好你明日看看妹妹,私下談談,問他以後如何打算,並作安慰。也是咱們做兄嫂的一番意思。”石晴隻好應允,又笑問:“我一份心胸你那裏知道?多少天不理人家,可是你做丈夫的該行的事?”李經忙作揖,笑道:“近日公務煩冗,冷落奶奶,該罰!今晚於後花園百合閣家宴,當眾姬妾麵,罰我敬酒三杯於夫人,如何?”石晴嗔笑道:“使得。”李經亦笑,道:“好不客氣。”

次日石晴帶兩個媳婦婆子,坐車往鐵檻寺看望小姑與外甥。不料隻見到邢夫人、尤氏、趙姨娘一群無關之人,知李紈一房已搬至西城,且客氣一場,將所帶物事留下一半。邢夫人等自然喜歡,道了謝,幾位一直將石晴送至山門。

車上石晴懊惱不已,錯了路程,誤了時辰,又無故丟掉一半東西。說這條路蕭條很了,陰晦過了,輕易再不踏此地。跟來的媳婦一麵附和主子的話,一麵添油加醋,說邢夫人等看人看東西的眼睛,頂叫人看不上,小家子氣過了,可憐可嫌。主子奴才一路說議,過街轉巷,一時到了王夫人、李紈等所居之處。

窄小的四合院,牆垣斑駁,野藤攀簷,陰濕沉鬱,似乎常年未曾有人居住。王夫人正與李紈、寶釵收拾自估衣鋪買來的舊衣裳,堆滿剝漆的八仙桌。王夫人見客至,忙從舊藤椅上起坐,讓客人座位。屋裏再有一條長形榆木凳,兩條泛白的方凳,王夫人頓感無可坐之處,心中慚愧。石晴忙道:“太太坐。我們坐車已久,正要站站。才剛去了你們家廟,聽大太太說你們搬至此地,忙忙趕過來。帶的東西分了他們,剩下這些,望對你們有個便宜處。”王夫人道謝,又不免歎息,眾人說會子傷感話。一時石晴問:“外甥那裏去了?”李紈忙道:“在屋裏看書呢。”石晴笑道:“我隨姑奶奶過去看看外甥。”

石晴見到賈蘭,誇獎幾句,又與李紈一邊私話,告訴昨日與李經之談。李紈見家嫂也是直吐心腸: 婆婆前兩日說,小叔已經結親成人,與長嫂房戶相接,同食共居,很不雅相。婆婆又偏私小叔一房。自己寡居,倘或提議獨戶單過,又不妥當。現娘家兄嫂做主,竟也相宜。石晴聞言點頭,說回去與李經盡快安置。姑嫂兩個又略談幾句,石晴說時候不早,再見王夫人、寶釵,遂告辭回家。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