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成畫園林畢竟成畫 吞悲遠嫁終究吞悲(3 / 3)

天闋巍峨起碧穹,萬邦功力聚玲瓏。

金龍寶座騰雲紫,仙鶴玉階捧霧紅。

煊赫旌旗天命禮,輝煌日月德綏宮。

麒麟踴躍琉璃耀,原是玉皇有信通。

至天清門左側金缸前,賈赦、賈政等止步,內官接過職名。探春扶侍書出轎,一目觀過高峻森威的天清門,左右輝煌的琉璃照壁。宮內又有四名太監迎接,又有一紅緞帷幕宮輿應候。內官請探春上輿,去東寧宮覲見元春。探春扶侍書入坐宮輿,左側天清門進,左階下。探春於簾內見高台禦路直通舉世第一宮——漢白玉石台基、九間天子所居天清宮,皇權威儀,煊赫天地,探春默默歎賞。不知拐了幾道彎,過了幾條深巷,轎止。內官恭請探春出輿。探春方落步,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三姑娘好麼?哦,不,王妃娘娘好!”探春抬頭,見夏守忠笑眯眯立在麵前,探春問了好。夏守忠道:“快進去罷。貴妃娘娘候著呢。”探春答應著,上了台階,侍書尾隨。早有四名宮女迎候,接應進去。

院中前出廊五間正殿,歇山頂上琉璃煌煌,門窗皆楠木精雕,外簷畫彩,內簷巧麗。東西配殿亦華美之至。宮女輕盈挑簾,元妃端坐紫檀寶座,座後雕花屏風。上懸貼金匾,乃為禦筆: 懿德嘉儀。左右一副對聯,寫道是:篆嫋金爐春日永,茶溫玉盞讚圖香。

左側紫檀嵌玉宮扇,右側高束腰帶托泥方香幾,香爐裏柏枝香煙襲人。東側為花梨木雕梅紋隔扇,西側為花梨蘭紋隔扇。梁懸玻璃宮燈,案設金玉如意,鳳舞龍蟠,珠寶耀彩,宮中處處金碧熒煌。元妃頭戴東珠頂冠,身穿金黃龍袍,上繡五爪金龍八團,八寶立水下幅。八名宮女鮮裝麗貌,捧盅、捧盂、執扇、執塵,列隊侍奉。元春滿麵憂鬱,十分憔悴,探春至,乃微笑。探春見禮,元春賜坐,探春謝領,於花梨木瓷彩屏背扶手椅上落坐。宮女獻茗。姐妹兩個先談國事大禮,元春道:“到達琉球,當必發揚吾聖國禮儀風範,奉上文明種子,令海上屬國幸惠我朝雨露,務得海疆寧靜,民富國榮。”探春謹領。元春又道:“每年貢使朝聖,務必修書回國,以慰我等懸望之心。”探春領記。姊妹倆又談說家常,瞻望未來,不禁潸然淚下。又覺不妥,拭幹淚水,且露歡顏。元春又看所遞職名,默然不語。稍頃,探春道:“時辰已至。父親等尚在宮外等候,我且別過。”元春含淚點頭,探春拜別元春。姐妹互道“珍重”,忍情作別。侍書亦與抱琴淚別。又有兩名內監領出宮外。

到了榮府,探春方知元春賞賜諸多禮物: 文房用品五套,珠寶首飾十八件,金鑲鬆石如意一柄,伽南香念珠一盤。是晚,寧榮二府大張筵席,為探春餞行。裏麵至親女眷替他慶生。遍處燈火輝煌,喧聲鼎沸,直至三更,方席散燈闌。不論主子奴才,人人力竭。

鳳姐悄對平兒道:“三姑娘此一嫁,可將人的心血熬盡了。若四姑娘也這樣起來,我的身子怕是要賠進去了。”偏生賈璉聽去,笑道:“你可是會愁,隻怕四姑娘沒這個福氣,也沒這個晦氣。昨兒還聽珍大哥說四妹妹古怪,以後婚嫁必有煩瑣他的,隻怕麻煩不到你。再者,你這些日子累,我們爺們光聽戲享福去了不成?宮內、衙門裏,再加太醫院,跑個腿斷,回家且再受老爺嗬斥。這幾日又忙清明,祭祀祖宗,你看我何曾正式下來喝口茶過?”鳳姐道:“你累,我還知心疼你;我累,你且不管不顧呢。”賈璉笑道:“看你又要麻煩我。跟你講,此麻煩是小事,隻怕三妹妹走後,煩難事一件接一件。你聽我的好話,保養身體要緊。”鳳姐喝口茶,道:“我不保養,糟蹋了,你再娶一個,豈不更好?”賈璉憨笑,忙岔開話題。

竟說趙姨娘那日恍惚聽見探春喊了“娘”,恨當時未落實,如今隻疑夢中音。是夜,趙姨娘當真夢見探春喊娘,並與探春相抱,互訴衷腸。清早起來,頭暈腳輕,路也走不得。賈政命周瑞請過大夫,給趙姨娘看診,開了補中益氣之類的藥。賈政又命小丫頭用心侍候,且忙自己的事去。可憐趙姨娘,除了兩個小丫頭,再叫不動第三個。想找人說個心腸話,也不能夠。躺在床上,望著屏風,念著外麵的熱鬧,想著探春的模樣。十分難耐,著小丫頭尋賈環,喊了七聲八遍,賈環答應幾句話,又悄溜出,尋熱鬧去了。恨得趙姨娘罵個不絕。趙姨娘一天未進飲食。此日席散後,賈政過來看視,言明日嫁女,今晚還有事與王夫人說議,說畢匆匆去了。趙姨娘又是罵又是哭又是歎,直折騰一夜,沒曾合眼。早上連床也下不得,更不知外麵什麼光景,連探春最後一麵也不曾見上。有詩道:倫常何故鄙胎恩?一世心思育母尊。可憐柴門風雪夜,夢魂乘浪女兒門。

這裏探春自有忙碌。四更天起身,衣妝已夠煩瑣。一時賈政帶領辭別宗祠,鳳姐、尤氏請過上房用點心,及至到了上房,王夫人帶領著先於屋裏神壇前焚香祈福。略用點心後,探春又灑淚拜別祖母,哭辭父母,飲泣辭別兄弟姊妹,一步三回頭,幾番腸斷心碎,不忍記筆。寧榮兩府女眷俱送至大門外,男丁親友皆送至運河碼頭。時值清明,杏花盛開,柳條青青,芳草如茵,處處氤氳芬芳氣息。賈環、賈琮小聲賭著金魚風箏還是大雁風箏飛得高,賈蘭則望著一路斷魂行人,如何奔往祖宗親人墳塋。

聖上諭南安郡王督辦賈探春送嫁一事,禮部李侍郎及兩位郎中十分盡心,諸般禮儀盡顯天朝風采。天朝亦派兩位使節駕乘禦冠船,親往琉球冊封世子妃,並督辦王子婚禮。且隨護衛兩員,典儀一員。石頭也曾概略記載賈探春之嫁妝: 珍珠石朝冠一頂,丹鳳飄帶帽兩頂。大紅朝服,石青吉服,深綠常服,貂皮、狐膁皮、灰鼠皮、珍珠毛、棉、袷、單、芝麻地紗、藍葛紗,寒暑次序,衣著豐富。齊全鍛地繡子孫萬代、雙喜圖被褥氈帳枕墊。各色堆花綾二十匹。金鑲珊瑚頭箍一圍,雙正珠墜一幅,金玫瑰簪一對,金祝壽簪一對,金手鐲兩對,金項圈兩個等若幹金珠首飾。硬木榻一張,硬木頂豎櫃成分,硬木條案、琴桌、茶桌、茶幾、書隔、大小穿衣鏡、箱櫥、簡妝等各成對,硬木椅、杌、足榻各兩對。硬木衣架、盆架各成件,硬木箱、匣各兩對。另銀盆、錫壺、瓷器、妝奩、新郎衣靴等瑣碎不述。銀一萬兩。四名侍女,戶口管領夫婦二人。賈探春一步一串淚珠,踏上皇室嫁舫。船隊綿延輝煌,櫓闊桅崇,如車碾螳螂,翔風鼓浪而去。賈政淚水縱橫,賈赦長歎不已,賈珍、賈璉淚目模糊,賈環哭號呼喚姐姐,賈琮目色迷茫,眼望一隊五彩的大小船隻向遠方駛去。賈蘭口中念出一首七絕: 輕燕碧絲臨曲水,山高草綠染雲深。天涯望盡春帆遠,夢裏應逢雨露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