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二字怎生書
文/葉傾城
16歲,他便知道了誘惑。
那時他在全城唯一的五星級賓館做門童。玻璃門的開合之間,他短發微濕,眉目清秀,身體飽滿熱烈如薩拉熱窩血玫瑰。偶一抬頭,某一層的豪華湖景套房,素白鏤空窗紗無風自動。到了晚上,窗紗後的中年女子打電話叫他上去。
開宗明義:“你願意跟我去深圳嗎?”
100萬,買他的三年青春。中年女子緩緩噴出一口淡藍的煙:“那時你也還年輕,想讀書,創業,交女朋友,或者吃利息……都很簡單。”金發染過,發根卻灰白。
起初隻眩暈,懷疑是幻聽或者電影,漸漸地,心在胸中怦怦怦,萬馬奔騰:1000個晝夜,100萬,原來春宵一刻真的值千金,是他一生都賺不到的錢。竟然口吃了:“我,我……”卻還是拒絕。
他說得非常簡單樸實:“她比我媽媽年紀還大一些呀。而且我當時也沒有‘那個’過,我也想給我自己喜歡的人一一其實男人也很重視這個的。”我笑問:“現在後悔了吧?”——十年後的今日,他是泰康保險的業務員,日日行走在煙塵滾滾的街,西裝疲憊。尚年輕到不足以說貧富,但的確有時拮據到連吃一碗粉都是素的。
他詫異地看我:“我為什麼要後悔?100萬是很多,可能我一輩子都賺不到,但這樣的錢沒意思呀。”
他的不悔簡明篤定。我卻深深震撼,為自己那漫不經心的一問:是什麼,使我不假思索地推定,他必然後悔?而如果,此時有欲望的幻影前來勾引挑逗,我究竟能否大聲說出“不”,如曾經16歲的少年。
靡菲斯特尚且不屑購買我的靈魂,我已自動拍賣並且全場二折起售;大難還不曾當頭滅頂,我早選擇了屈從。是太知道自身的脆弱及誘惑的勢不可當吧?當我在生命裏流徙如雁,而風正淒淒。
我曾認真構造我的生命,細細粉刷道德、操守.原則……如裝飾我的新屋。而歲月過去,新屋年久失修,它們層層剝落。危牆之下,猶自能說出“不悔”二字。真個的,擲地有聲。他一直說陽光路17號,她聽著,在黑暗中流下眼淚。最後,她握住他的手:因為有你,那條路應該叫陽光路。
陽光路17號
文/王虹蓮
她和他新婚後不到一個月他就出去打工了。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結婚時隻買了一張床,他們山村的男人幾乎全出去打工了,山裏養不活人。
她在家裏,種地、養豬、贍養老人,等待著他從遠方來的信和寄來的錢。每個月,他都會給家裏寄錢來,收到錢的時候,她像個孩子一樣,跑到儲蓄所全部存起來,舍不得花掉1分錢。
收到他信的時候,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他們文化都不高,僅僅能寫一封信而已。他的字醜陋,可是她喜歡,那字裏行間,滿是對她的牽掛和惦念。她也寫回信,羞澀地表達著想念和惦記,正是新婚,她還如薄酒小試春衫透的小妻子,每一瓣心花裏,全是那個黑黑瘦瘦的男子。
他的地址她早就背下來了,陽光路17號。陽光路,多好聽的名字。在那個繁華的大城市,這條陽光路一定是鋪滿了金燦燦的陽光。哪像這個小山村,總是叫什麼寨什麼寨的。
於是她對陽光路17號充滿了向往。何況,在來信中他說,陽光路是一條非常漂亮的路,綠陰蔽日,有碎石鋪滿的小路,條件相當好,住的是有陽台的房子,雖然是打工,也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