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意嘉抱著湯婆子,躺在溫暖的拔步床上,正側著身子向窗外看。北風呼呼,吹得雪花紛紛揚揚飄灑下來,不多時外頭就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白。
意嘉想到梁明之。
他就是死在這樣的大雪天裏。死在她的懷裏。
屋子裏很暖和,牆角放了幾個炭盆,正燒著上好的銀霜炭,多寶閣上則擺了幾支開得正好的臘梅,燒炭的熱氣熏的梅香鋪滿了小巧又精致的閨房。
意嘉也在這暖意馨香中迷迷糊糊半闔了眼。
意識一路飄搖,帶著她走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門前無人看守,她推開厚重的大門,卻發現府內空空,連灑掃的下人都見不著。她胡亂的走著,一路就走到了後院,停在了一處房間門前。
她覺得這裏非常熟悉,隻是一時卻想不到這是哪裏。
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幾步外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正背對著她,那人著了一身大紅的家常衣裙,正微微弓了身子對著床鋪。意嘉再向前兩步,這才看到女子的容貌,眼耳口鼻,竟十足十的像了自己。
她身子微晃,驀然想到,這正是自己。而這熟悉的臥房,則是前世自己待了兩年的臥房。
眼光快速的看向床上那人,果然還是熟悉的那張臉,蒼白幹淨的臉上,有著一雙烏黑清亮的眸子。像是上好的墨石,又好像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大爺,喝藥吧。”意嘉看到那女子正溫柔嬌媚的和床上的男人說著話。
男人臉上忽然浮現了一抹笑,蒼白的臉上也仿佛放出了光,他低著嗓子柔聲道:“你喂我。”
女子輕笑,“好,那妾身便喂您。”
一勺湯藥很快送到了男人麵前,男人有一瞬間的猶豫,臉上的笑也頓住了。可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他便笑得更開了些,然後張開了嘴。
不要!
不要喝!
意嘉大聲喊著,猛地撲了上去。
撲了個空。
男人一點反應沒有,咬住了湯勺,將一勺湯藥吞咽了下去。然後是第二勺,第三勺,很快就將女子碗中的湯藥喝了個幹淨
不要喝……
梁明之,不要喝啊……
意嘉哭喊著,絕望地蹲下了身子,在床頭輕輕的抽泣。兩頰濕冷,她也顧不得去擦,一雙眼睛盯著地麵,不知道是為了梁明之,還是為了自己,隻覺得心糾在一起的痛。
梁明之,別喝呀,你怎麼能喝,你明明知道那碗湯藥有毒的,你怎麼還要喝下去!
“二小姐,您怎麼還在躺著!”
一道清脆的抱怨驚醒了意嘉,她茫茫然睜開眼睛,就看到伺候自己的秋霜站在了門口。厚重的門簾被她掀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意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東府大太太過來了,馬上就要過來看您,您還是快起來讓奴婢替您梳洗一番吧!”秋霜抱怨著走近,忽然看到意嘉的臉,“二小姐,您……您怎麼哭了?”
意嘉一摸臉,果然摸到了臉頰上的淚,淚已半幹,即使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裏,也已變得濕冷。
她搖搖頭,道:“沒事,做了個噩夢。”
秋霜也不過是乍然看到,有些意外才會有此一問。意嘉回答完後,她便也不放在心上,上前一把揭開了意嘉身上的錦被,道:“既然沒事二小姐就快些起來吧,若是大太太瞧見您這蓬頭垢麵的樣子,又該說我們伺候的不好了!”
大伯母?
意嘉想起冉氏那雙惡狠狠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床裏縮了些。
“二小姐——!”秋霜眼角眉梢都帶了不耐煩,“二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意嘉擰起眉頭,這哪裏是丫鬟對主子的態度,不知道的,隻怕要以為秋霜才是小姐了。
“大伯母來便來了,你這般大驚小怪做什麼!”她拉過被子,舒舒服服的滑進了被窩,“我還病著,起不得身。”
秋霜有一瞬間的愣神,二小姐往日裏最愛往大太太身邊湊了,大太太不過說了句女子要注重儀態,二小姐就能頂著書本端端正正的站上一個時辰練習,就是太太千哄萬勸都沒用的,怎麼這會子聽說大太太要來了,居然是這個態度?
“二小姐……”
秋霜還要再勸,意嘉已經冷冷地瞪向她,“既是大伯母來了,你不去前頭迎著,還杵在這裏做什麼?”
她的眼神冰冷,好似一柄磨得很鋒利的刀,嚇得秋霜一哆嗦,到口的話便立刻咽了下去。
二小姐隻怕是瘋魔了,不然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這樣狠厲的眼神?往日裏最是好聲好氣的二小姐,落了一次水後,就跟變了個人似得,這也太奇怪了。
秋霜不敢多言,悄聲退了幾步,掀了簾子飛快的走了出去。這事不論如何,終歸得早些告訴聲大太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