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換青衣二帝慘蒙塵 獻黃柑孤臣完大義(3 / 3)

青衣行酒重遭辱,野老江頭聲自吞。

燕青道:“大營已拔,在此無益,我和你到城中去看看,明日起身到大名也未遲。”楊林道:“使得,看亂後的光景怎麼樣。”兩個迤邐行去,從宣化門進城。隻見萬戶蕭條,行人稀少,市肆不開,風景淒慘。那龍樓鳳闕,依然高插雲霄,隻是早朝時分,鳴鍾伐鼓,九重之上百官朝拜的不是姓趙的皇帝了。燕青不勝傷感。轉過兩條街,到盧二員外門首,見房子已被火焚,一片瓦礫之場。鄰人大半逃散,又增一番悲切。楊林道:“肚子已饑,沒處買東西吃。天色將晚,出城回去罷。”燕青走不上百步,見個人衣襟內包了二三升米走來,燕青認得是二員外家小主管盧成,叫住問道:“這房子幾時燒的?”那盧成見了,大哭道:“小乙哥,二員外死得好苦!安人和小姐又被解到金營去,小的去尋訪,管營門的不肯放進,杳無音信。聞得拔營到大名府去,也是死數。房子是破城時放火燒的,家夥蕩盡,我在後巷裏賃間房子住。手內苦無一個錢,饑餒不過,把件衣服換得這三升米。”正說間,天忽然下起一陣驟雨來,盧成道:“且到小人家裏躲過雨。”燕青、楊林急走到後巷。

盧成推開門,是一間破房子,掇一條折腳的板凳坐下。燕青道:“安人、小姐解到金營,尚缺正數八百兩銀子,我已兌足,現給印票在此。還要六百兩常例,到大名府回贖,使人那借去了。我明日就趕到大名府去贖領回來。”盧成道:“難得小乙哥這般仗義!若論我但有傷心,要尋一貫錢,也沒處不出。”燕青見雨又不止,天色昏黑、出城不得,取出二錢銀子,叫盧成買些酒:“且過了夜,明早出城。你在此艱難,可跟我到大名去回贖安人、小姐。”盧成道:“小人也巴不得見安人一麵,恁地便好。”到鄰舍家借了酒壺,不逾時,買了酒,提一塊熟羊肉回來,燙酒煮飯同吃了。沒有鋪陳,睡不得,同楊林就坐在板凳上打盹,巴到天明。盧成並無家業,一同出城。到莊上,燕青把細軟衣服裝做兩擔,兩個小廝,喚大的隨去挑行李,那小些的是本村人,把家內什物並田園產業,俱著他父母來居住看管。

他四個都換了服色,楊林提把樸刀,燕青跨口腰刀,掛了弩箭,盧成和大小廝各挑一擔行李。在路行了幾日,雨霖不止,道路泥濘,甚是難走,又多土寇乘機劫奪。燕青道:“這般泥濘天氣,男子尚然難行,不知二安人和小姐怎地受苦哩!本等納了正數就該放回,又增出常例。都是人心不好,大適逢著劫數,自然生出許多魔難來,把人性命細細消磨。”

一日天晴,正是五月間,甚是暄熱。燕青、楊林空身走還好,盧成、小廝挑著重擔子趕不上,長差一二裏路。有座小同子,燕青、楊林先走上,也覺喘急,坐在鬆樹下等他兩個來。半日不見到,燕青、楊林重複下岡,隻見盧城空著身子如飛趕來,見了燕青道:“不好了!小廝被剪徑的害了,還要殺我,隻得丟下擔子才走得脫。”燕青吃一驚,問道:“在哪裏害了?”盧成道:“東首廟邊。他在前麵走,不防閃出兩個人,一棍打倒。我慌了,撇下擔子走來報知。”燕青、楊林同到廟邊,果見小廝頭破腦裂死於地下,燕青道:“可憐!這小廝隨我幾年,倒也乖覺,卻被人暗算死了。怎地抓出那毛賊與他報仇!”叫盧成廟背後掘一深坑,把他埋好,免得暴露。楊林與盧成把死屍抬到廟後,擇一塊平坦之處。又沒有鋤頭,怎生好掘?楊林將樸刀把泥土掘起,約有三四尺深,將來放好,把泥土蓋上,又尋兩塊石頭壓在上麵,恐有野獸來侵犯。不多時埋好了,燕青道:“衣服盤纏都沒了,怎處?”楊林道:“我身邊還有幾兩銀子。”燕青道:“既如此,快去趕宿頭。”

正要到廟前大路上,隻見塵頭起處,金鼓齊鳴,有一起過路客商如飛的走,說道:“不好了!金朝大兵在此經過,隨路殺人,到哪裏躲避方好!”燕青、楊林也退了轉來,隱身在樹木深密處,偷瞧那金兵一隊隊的來,絡繹不絕,旌旗擁蔽,戈戟森嚴,一隊步兵一隊騎馬間雜而來,塵沙蹴起,半天昏黑。燕青道:“十來萬大兵,明日也過不完。這裏不可久住,萬一被他看見,性命難保。且去尋條小路,抄出大名方好。”遂取小路進去。

不上四五裏,有個小村務,挑出酒簾。楊林道:“且買些酒吃,就好問路。”走進店中,叫酒保打角酒:“有甚麼過口?”酒保道:“大兵荒亂,宰不得牛,隻有鹽煮豆子。”把三隻大碗,一盤煮豆,吃了一回。燕青問道:“這裏可有小路轉到大名府麼?”酒保道:“有條山路,比大路近一百多裏。隻是崎嶇險峻,不好行走。再走五裏,便是金雞嶺,下嶺是野狐鋪,到大名隻有一日路程了。”燕青道:“如此,快去。今日趕到野狐鋪安歇。”楊林算還酒錢,出門便走。果有五裏遠近,見那金雞嶺卻也險惡。三個都立住腳,聽得雷鳴的響,不知甚麼聲音。有分教:狹路相逢天網密,軍中辯難故人歡。此去野狐鋪有何事故,且聽下回分解。

燕青之忠君念舊不由勉強,隨他做不來。尋不到處,必要婉轉成就,完其本願。世徒賞其靈變機警,非知小乙哥之深者。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