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一暗,直直走到街邊叫了一輛出租:“我送你回去吧?”
局促地和她並肩坐在出租車的後座,我絞著手指,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打破沉默,卻還是沒有勇氣。不知道是不是她和子凡發生了什麼,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巧遇,她沒有任何來尋找我的意思,害怕說錯什麼,於是,隻好選擇不說。她亦在那裏看著窗外,不知沉思著什麼,沒有任何要和我聊聊的征兆。她在想些什麼呢?她是不是,要質問我為何還是纏著子凡不放呢?她是不是,要提醒我那些我做過的承諾呢?我沒有忘啊!我隻是,失去控製。
默默地和她下了車,一起走到我的房間,一起進了房門,看她一直走到沙發前坐下,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心裏的忐忑一點點加劇起來,實在,不知道她這樣的無表情,代表著什麼。傻傻地如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站在她麵前,我仿佛在等著接受她的審判。她還在思索著,好似被什麼困擾,好久,久到我快要腿軟快要被全身的冷汗淹死,快要被心裏瘋狂的猜測逼得瘋掉,她才緩緩抬起頭,看我直直地杵在她麵前,嚇了一跳:“你怎麼這樣站著?”
我假假地笑著,退到她對麵坐下,問:“你怎麼會在這裏?子凡沒有一起來嗎?”後麵這句純粹是習慣性的問題,一出口我就把自己鄙視到死。
她搖搖頭,專注地看著我的臉:“他沒有來,我,是來找你的。”
胸口揪疼,我咬咬唇,有些不知所措的無助:“找我?怎麼會想到來美國找我呢?”心是虛的,不知道她帶來的,是怎樣一個宣判。
她笑笑,清楚地讓我看到她的悲傷:“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沒辦法呆在家裏,一定要見到你,很奇怪吧?”
我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緊緊盯著她,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拜托,不要再發生任何事了,好不好?不要,再要求我去承受了,好不好?
她轉頭看向窗外的燈火闌珊,道:“不要擔心,我隻是,想來給你講一個故事。”
“什麼?”我愣在那裏,完全搞不清狀況。講一個故事?她千裏迢迢追來美國,隻是為了要講一個故事給我聽?是什麼故事?
她起身,朝我苦澀一笑,走向窗口:“這個故事,也是別人講給我聽的。不知為什麼,我就特別想要告訴你。是關於我一個好朋友的。你,願意聽一聽嗎?”
她的朋友?為什麼突然想告訴我她的朋友的事?難道是子凡或者劍俠?雖然疑惑,我還是點點頭:“你說吧。這個朋友,是子凡嗎?還是,劍俠?”
“都不是。”
“哦,那你說吧。”
“這個朋友,是我珍視了很久的一個人。我一直都以為,她很簡單,我毫不費力就可以把她看穿,因為這樣,才更加珍惜。可是,原來簡單,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莫大的負擔。”
那個晚上,我們就這樣,靜靜講了半夜。她那個朋友的故事,很長很長,長到,我以為這已經是幾個人的一生了。一直一直流著眼淚,哭完了這輩子剩下的所有淚水。我發誓,從此,我再也不哭了。
第六十七章朋友的故事。
再沒有留在這裏胡思亂想的必要。我和小晗搭乘同一列班機回家。回家。
兩個人坐在一起,還是沒有交談,還能說什麼呢?她要對我講的話,已經在頭一天晚上,都講完了。而我,除了沉默,還能做什麼?
在小晗的故事裏,那個朋友,是她很羨慕的一個人。很陽光開朗,好像沒有憂愁。有很幸福的家庭,有親愛的爸爸媽媽,有老頑童一樣的處處維護她的爺爺,有像哥哥一樣保護著她又像男人一樣深愛著她的弟弟。簡直,完美得讓小晗嫉妒。小晗沒有過這樣的幸福,也從來不想破壞任何人的美好。可是,那個弟弟啊,曾經在黑暗裏給了她希望,於是,變成了她唯一能仰賴的陽光。可是啊。
“我真的相信過自己可以很灑脫,不會貪心。他能看到我,能讓我遠遠看著,我就很開心了。可是,不是的。當我把他留在身邊的時候,每一天我都在擔心失去。每一天每一天,看到他不開心,第一個念頭就是,下一秒他要提分手了吧?他不想敷衍我了吧?他連對我的那一點點心疼和可憐都沒有了吧?你看,我連自尊心都沒有了,哪怕是可憐,我也無所謂。
“事實上,我最大的籌碼,也就是我們的友情還有他的心疼了吧?用我的孤單,換取他的陪伴,這樣,卑鄙又如何呢?子瞳姐,上次,對不起看著他追著你出去的時候,我就跟自己說哪怕你改變想法,我也不會放手。那天晚上,看著子凡的眼睛我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麼,我是故意跑走的,因為,我不願意給他機會分手。我是故意的,你知道嗎?
“我賭贏了。他無法扔下我。因為我,隻剩下他了。這是我唯一的優勢,可憐的優勢我不敢和你解釋,不敢去找你,我不知道怎麼麵對你。我隻能一遍一遍跟自己說,她還有父母,有爺爺,有深愛她的劍俠,有朋友,還有,弟弟。她能活下來的,沒有子凡,她還有那麼多,所以,她可以活下來,有太多理由活下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如果你的那些理由,其實都是理由自己刻意給你的,那麼你,會有怎樣的心情呢?如果你,有更多會讓子凡心疼的東西,那麼我,還能用什麼來安慰自己呢?
“他又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刻意不去想起你,想起你們之間的愛情。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扮演一個幸福小女人。隻是我,還沒開始就覺得疲憊了,因為我,讓子凡很累。想念著你的累,想念著你卻害怕傷害我的累。你也很累吧?你們,怎麼連善良,都這麼相似呢?
“那幾天,他很誠實地和我說你發生了一些事,現在在他那裏,他必須陪著你。我說好吧,作為弟弟是要陪著的,多麼殘忍,和任何壞心的女二號沒任何區別。可是,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的話,我不會這樣的。
“我不知道你來了這裏。直到那天,一個很陌生的號碼給我打電話,對方是一個很陌生的人,說因為你,想要見我。我去了,然後,失去了我最後的籌碼。
“你真的,是很幸福的你知道嗎?總是有這麼多人全心全意要把你護在身後。你的弟弟們,子凡,還有,那個文祈,他們都是這樣。文祈說,他害得你那麼傷心難過,他隻希望,你不要再累下去。於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能幫你找回讓你繼續自由呼吸的人。
“他說,他一直都知道,世界上可能有某個人和他有著很親密的聯係。如果幸運的話,他有一個哥哥或者姐姐在世上的某一個角落生活著。而找到這個人,是他最大的心願。你不知道吧?其實他,也是個很孤單的孩子呢!他一直都很崇拜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是個頗有才氣的畫家,如果,能夠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應該,會有很好的發展。可是,自文祈懂事起,他眼中的父親,就隻是一個每天把自己關在畫室裏,作畫,然後把所有作品親手毀掉的一個失落的畫家。他和媽媽都不知道父親是怎麼啦,隻有奶奶會經常把他抱在懷裏,暗暗垂淚。後來,父母因為很多事情開始吵架,無止境地吵架,吵完後父親就把自己關在畫室裏可以幾天幾夜不出來,而母親,則是去公司拚命加班,用事業上的成功來彌補婚姻的失意。等到他長大一點的時候,開始想要知道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家裏應該會很幸福的,為什麼父親從來都不開心呢?拗不過他的執著追問,奶奶終於告訴他,原來父親愛著的女孩子,消失不見了,父親再也找不到她了,也失去了生活的欲望和靈感,從此,無法飛翔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小小心靈裏,竟沒有對父親的不滿,沒有責怪父親不去用心愛媽媽。反而,從此他更心疼父親,竟希望,有一天父親能找到他一直在等待的人,從此,能夠很開朗地笑。
“他的願望沒有實現,慢慢地,父親竟病了,沒有疾病地病了,最後,竟是倒在了畫室裏,沒有醒過來。在父親的葬禮後,奶奶也一病不起,在病榻上,奶奶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原來,在很多年前,父親還是一個大學生的時候,竟和一個初入社會的小文員戀愛了,愛得死去活來,最後,竟想要結婚成家。奶奶怎會允許兒子的前途如此被阻礙,就去找女孩,要求她退出。接下來,你知道的,和所有的小說情節無限雷同的,你的母親跪在你祖母的麵前,懇求得到她的允許。因為她,已經有了身孕。你的祖母更是震怒,扔下一筆墮胎費和一堆威脅你母親不要阻撓你父親前途的話,走了。你的母親,竟也真的不願耽誤你父親的美好前景,離開了你的父親。之後發生什麼,你的祖母不想知道也就不知道了,文祈也不知道,所以,我也不知道。關於你為何又成為俞子瞳,成為子凡的姐姐,成為他的愛人,我都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的是,為何我會想要告訴你這一切,就像,文祈也不知道告訴我這個故事能有什麼用。不知道他自己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隻是,突然就在想,子凡麵對這樣一個你,又會有怎樣的心疼呢?我覺得自己很可惡。我把別人當成世界上比我要幸運的人,別人擁有那麼多,那麼就還可以失去,我以為,我是唯一無法失去的那個人。以為,子凡是我的唯一擁有,不是你的。我突然就覺得自己錯得那麼離譜。這根本不是一個誰有資本失去的問題。而是,他在誰的身邊會比較幸福的問題。
“如果,我不能讓他興奮,那麼強留他在我身邊,我真的,快樂過嗎?我隻是,變得不像我了,卻沒有更快樂。我不快樂。除非他真正愛上我,否則,這樣的相守,隻是對彼此的折磨。
“所以,請你,幫助我,幫我走出來,幫我回到原來那個我。這是我,在請求我的一個朋友,如果,你認為我還配做你的朋友的話。”
小晗直接就把車停到了子凡公司樓下,扭頭對兀自發著呆的我說:“子瞳姐,你去找他吧。”
我愣愣地抬起頭,對上她悲傷卻清朗的眼眸:“他愛著的人,現在和以後都隻有你一個,我不要他的施舍和勉強,我不要他了。”
遲疑地下了車,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像是書本裏遙遠的一頁,從她出現在美國街頭的那一刻起,所有事都急轉直下到我反應不過來。突然地,她變成了那個告訴我關於我身世的那個人,突然地,她說她要退出了,我和子凡,不用再因為她而分隔了腳步漂浮著經過保安大叔,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親切地打招呼的手勢,進了大廳,眼前來來往往的人都隻剩半透明的剪影。上樓,徑自往子凡的辦公室去,忘了敲門忘了禮儀,我就如一個隻剩下生存本能的原始人,看不到任何阻礙,隻走向我呼吸的唯一理由。好似,再晚一秒鍾,一切都會又回歸原位,我又會失去他。如幽魂般推開門,滿屋子的人都抬起頭來看我,我卻沒有任何作為焦點的窘迫,一雙眼隻急切地看往子凡辦公桌的方向,為什麼沒有人,他去哪裏了?我瞪大眼睛,隨手揪過一個人問:“俞子凡呢?他去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