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馮雲卿喉間“呃”了一聲,臉色倏又轉為死白,不知不覺重複坐下,眼光瞅定了他朋友的那張胖臉。但是何慎庵神色不變,靠前一步,又悄悄地說:“就隻有這條路好走了!你怕不成功麼!不怕的!我寫包票!——雲卿,有那麼樣一位姑娘,福氣就不小呀。”“慎庵!——”“而且這件事一辦好,後來的文章多得很呢;無論是文做,武做,老式做法,新式做法,都由你挑選。放心,我這參謀,是靠得住的;——雲卿,說老實話:用水磨工夫盤剝農民,我不如你;鑽狗洞,擺仙人跳,放白鴿,那你就不如我了!”

忽而格勒一笑,何慎庵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背卷著手,轉身去看牆上掛的一張馮雲卿合家歡照片,那中間正有馮眉卿的亭亭倩影。何慎庵站在那裏看了好半天,讓馮雲卿有充分的時間去考慮這個提議。此時太陽光忽然躲起來了,廂房裏便顯得很陰暗。女人的碎笑聲從樓上傳來,還夾著汩汩的自來水管放水的聲音。從外邊弄堂裏來的則是小販們叫賣著叉燒包子,餛飩麵。

隻是馮雲卿沒有一毫聲息。

何慎庵側過臉去望著斜對麵的大衣鏡。這躲在壁角的鏡子像一道門似的,馮雲卿的遲疑不決的麵孔在那裏一晃一晃地窺探。俄而那狹長臉的下部近須處起了幾道皺紋了,上部那一雙細眼睛骨碌一轉,似乎下了決心。何慎庵忍不住轉過身去,恰好馮雲卿自言自語地吐出一句來:“也給他一個圈套兒去鑽,噯?”

“這話就對了,雲卿!”

何慎庵趕快接著說,便坐在馮雲卿的對麵。但是馮雲卿似笑非笑地扭一下嘴唇皮,驀地又轉了口風:“慎庵,還是說正經話罷。你說公債的漲跌全看前方的勝敗,可不是?然而也不盡然。大戶頭的操縱也很關重要;他們扳得轉!老趙——噯,怎麼能探得他的秘密呢?慎庵,你是足智多謀的!”

何慎庵不回答,眉毛一挺,放聲大笑起來。他看透了馮雲卿說的全是反麵話,他知道自己的條陳已經打動了這老頭兒的心,不過麵子上不好公然承認罷了。他笑了一陣,就站起來拍著馮雲卿的肩膀說:“老兄,不要客氣,你比我還差多少麼?你斟酌著辦罷!回頭再見。”

這裏,馮雲卿送到大門口,轉身回來,站在那一丈見方的天井中對著幾盆嬌紅的杜鵑和一缸金魚出了一會神,忽然忍不住獨自笑起來了。卻是笑聲方停,突又撲索索落下幾點眼淚;他疊起兩個指頭向眼眶裏一按,似乎不很相信掉的竟是眼淚。同時幻象在他潤濕的眼前浮起來:那嬌紅的竟不是杜鵑,而是他女兒的笑靨,旁邊高高聳立的,卻是一缸的大元寶。他輕輕籲一口氣,急步回到廂房裏,沉重地把身體落在沙發上。

他攢緊了眉頭,打算把眼前各項緊急的事務仔細籌劃一下。然而作怪得很,腦子裏滾來滾去隻有三個東西:女兒漂亮,金錢可愛,老趙容易上鉤。他忽然發狠,自己打了一個巴掌,咬著牙齒在心裏罵道:“老烏龜!這還成話麼?——何慎庵是存心來開你的玩笑呀!大凡在官場中從前清混到民國的人,全是比狗還下作!你,馮大爺,是有麵子的地主,詩禮傳家,怎麼聽了老何的一篇混賬話,就居然中心搖搖起來了呢?——正經還是從田地上想法!”於是他覺得心頭輕鬆一些,背梁脊兒也挺得直些了,但是另一個怪東西又粘在他腦膜上不肯走:農民騷動,幾千畝良田眼見得已經不能算是姓馮,卻還得姓馮的完糧納稅。他苦著臉搖一下頭,站起來向身邊四周圍看看;他不敢相信自己還坐在舒服的廂房裏,他隱隱聽得天崩地裂的一聲轟炸,而且愈來愈近,愈加真切了!

然而他亦不能再往下胡思亂想。有人把大門上的門環打得怪響。他吃了一驚,本能地踱出去,在門縫裏一望,看明白確不是來追逼公債項下虧欠的韓孟翔或是交易所方麵其他的關係人,他的臉上方才回複了一點血色。

來客是李壯飛,有一撮最新式的牙刷須的中年男子,也是馮雲卿在公債市場上結識的新交。

馮雲卿一麵肅進這位新來的客人,一麵仔細打量這位也是在公債裏跌交的同病相憐者的神色;使他納罕的,是這位李壯飛的嘴角邊也浮著揚揚的淺笑,同剛才何慎庵來時相仿。馮雲卿心裏就不自在了。他惴惴然懸念著這位做過“革命”縣長的李壯飛敢是也有什麼叫人搖惑不決而且發生若悶的離奇的計策!上了幾歲年紀的馮雲卿現在覺得他的駭震迷惑的心靈不能再增加什麼刺激了。

但是更使馮雲卿吃驚的,是李壯飛一坐下來就發泄他自己的牢騷:“喂,老馮,今兒我也忍不住要說句迷信話:流年不利。打從今年元旦起,所謀輒左!三月裏弄到手一個縣長,到差不滿一個月,地方上就鬧共匪,把一份差使丟了;一個月工夫,隨便你怎麼下辣手刮地皮,總撈不回本錢來罷?好!這總算見過差使的麵!前月,更不成話了!滿花了一萬八千元,是一個稅局長了,據說是肥缺,上頭交下來的條子,就有十多個;嚇,我興衝衝地趕去上任,剛剛隻有兩天,他媽的就開火了!亂軍委了一個副官來。不是我滾得快,也許還有麻煩呢!老馮,你看,這個年頭兒,做官還有什麼味兒——”

“可是你還沒死心!科長,書記,你全都帶在身邊;你那旅館裏的包月房間簡直就是縣衙門!”

馮雲卿勉強笑了一笑說。他是勉強笑,為的這李壯飛不但做縣長時候辦公事常常用“革命手段”,就是朋友中間錢財上往來亦善於使用“革命手段”;所以名為“革命縣長”。馮雲卿雖尚未蒙惠顧,卻也久聞大名,現在聽得他訴苦,就不免存下幾分戒備之心了。

李壯飛接著也是一笑,又鬼鬼祟祟向四下裏張望一下,這才低聲說:“不說笑話,——那幾位,都是‘帶擋相幫’,我不能不拖著走。可是那開支實在累死人。今回公債裏,我又賠了一注。——你猜猜,節前我還缺多少?”

果然是那話兒來了!馮雲卿的心突地一跳,臉上變色,暫時之間回答不來。李壯飛似乎也理會到,臉兒一沉,口氣就轉得嚴肅了:“雲卿,不要誤會呀!我知道你這次失敗得厲害。可是你也未必就此歇手罷?我得了一個翻本的法門,特地來和你商量,——這法門,要本錢長,才有靈驗。”

但是馮雲卿的臉色更加變得難看;所謂“翻本的法門”非但不能鼓動他,並且加濃了他那惶惑不安的程度。他翻白著眼睛,隻管出神,半句話也沒有。李壯飛冷笑一下,瞅著馮雲卿的麵孔,半晌後這才大聲說:“虧你叫做‘笑麵虎’,卻經不起絲毫風浪!——然而,也無怪其然。你是鄉下土財主,過慣了是穩穩靠靠收租放債的生活;近代投機市場上今天多了幾十萬,明天又變成窮光蛋,那樣的把戲,光景你是做夢也沒有做到。好!雲卿,我來充一回義務老師罷:做公債投機,全靠一字訣:潑!比方你做多頭,買進十萬裁兵,交割下來,你蝕光了;好!你再買進二十萬,——就要這麼滾上去幹!你看政府發行公債也就是這個滾上去的方法。上半年是發行了兩個七千萬,下半年包你就有四個七千萬丟到市場上,非這麼著,政府的財政也就幹不下——”

“可是這和我們做公債虧本什麼相幹呢?人家是——”

馮雲卿忍不住反問了,夾著歎一口氣,便把後半段話縮住。李壯飛早又搶著說:“嗨,嗨,你又來了!道理就在這裏哪!市場上的籌碼既然板定要陸續增加,市場的變化也就一天比一天厲害;隻要政局上起點風潮,公債市場就受到影響。我們做公債的,就此有利可圖了。你去問問老做公債的人,誰不願意兵頭兒多打幾仗?要是政局平安,那麼,你今天虧了本,就是真正虧本,沒有明天翻本的希望;現在卻是天天有大大翻一次本的希望。”

“想不到你是歡迎他們打仗——”

“也不一定。我做稅局長,就不歡迎開火;現在稅局長丟了,改做公債,自然主張又不同了。可是還有一層,——我們大家都做編遣和裁兵。政府發行這兩筆債,名義上是想法消弭戰爭,但是實在呢,今回的戰爭就從這上頭爆發了。戰爭一起,內地的盜匪就多了,共產黨紅軍也加倍活動了,土財主都帶了錢躲到上海來;現金集中上海,恰好讓政府再多發幾千萬公債。然而有錢就有仗打,有仗打就是內地愈加亂做一團糟,內地愈亂,土財主帶錢逃到上海來的也就愈加多,政府又可以多發公債——這就叫做發公債和打仗的連環套。老馮,現在你該明白了罷?別項生意碰到開火就該倒楣,做公債卻是例外。包你打一千年的仗,公債生意就有一千年的興隆茂旺!”

“壯飛,你看內地不能夠再太平麼?”

馮雲卿吐去了那含在嘴裏有好半天的一口濃痰,慌慌張張問。

“嗬!你——老馮,還有這種享福的夢想!再過一兩年,你的田契送給人家也沒人領情罷!”

是冷冷的回答。馮雲卿發急地望著李壯飛的飽滿精悍的麵龐,盼望他下麵還有話;直到確定是再沒有下文,並且李壯飛的神色又是那樣肯定不含糊,馮雲卿猛的耳朵邊嗡然一聲叫,神智便有些恍惚不清了。幾天來他忖量不定的一個問題,算是得了回答——可是太淒慘的回答!好容易定下神來,他咬著牙齒說:“那是政府太對不住我們有田產的人了!”

“也不盡然。政府到底還發行了無量數的公債,給你一條生財之道!而且是一下子撈進十萬廿萬也不算希奇的生財大道!”

不知道是當真呢,還是故意,李壯飛依然冷靜到十二分,笑嘻嘻地回答。馮雲卿卻已經傷心到幾乎掉下眼淚來,然而從何慎庵來過後所勾起的疑難歧路,倒也得了個解決了:他,馮雲卿,隻好在公債上拚性命,拚一切了!他仰起臉來,聲音抖抖索索地說:“破產了!還談得上發橫財麼!不過,——壯飛,你的什麼法門呢?到底還沒講出來呀!”

李壯飛盡吸著煙卷,將煙氣一口一口吹到空中,並沒作答。他知道已經收服了的老狐狸不怕他再脫逃。約莫經過了足有三分鍾,李壯飛這才突然問道:“雲卿,你那些田地總該還可以抵押幾文罷?乘早脫手!”

現在是馮雲卿翻著眼睛不回答,隻微微點一下頭。

“你不要誤會。那是我好意,給你上條陳。——至於做公債的辦法,簡單一句話,我和你合股打公司;該扒進,該放空,你都聽我的調度;虧了本的時候,兩個人公攤,賺了錢,你得另外分給我三成的花紅。不過還有一層也要先講明:交保證金的時候也是你六成,我四成;——這算是我沾你的光。我手頭現有三萬兩的莊票,拿去貼現太吃虧,說話又弄僵了,等到期是陽曆下月十。“講到現款,我更不如你。”

馮雲卿趕快接上去說;一半是實情,一半也是聽去覺得李壯飛的辦法太離奇,心裏便下了戒嚴令了。但是富於革命手段的李壯飛立刻衝破了雲卿的警戒網:“嗨,嗨,你又來了!沒有現錢,不好拿田地去抵押麼?我認識某師長,他是貴同鄉,慫恿他在家鄉置辦點產業,我自信倒有把握。你交給我就是了。便是你節前要用三千五千,隻管對我說就是了,我替你設法,不要抵押品。——隻是一層,後天交易所開市,你如果想幹,就得快!賣出或是買進,先下手為強!”

“據你說,應該怎樣辦呢?”

“好!一古腦兒告訴你罷!此番公債漲風裏吃飽的,大家都知道是趙伯韜,然而內中還有吳老三吳蓀甫,他是老趙的頭腦。他有一個好朋友在前線打仗,他的消息特別快。我認識一個經紀人陸匡時,跟吳蓀甫是親戚,吳老三做公債多經過他的手;我和陸匡時訂了條約,他透關節,我們跟著吳蓀甫做,賺錢下來分給他一點彩頭。你看,這條線不好麼?雲卿,遲疑是失敗之母!”

李壯飛說完,就站了起來,一手摸著他的牙刷須,一手就拿起了他那頂巴拿馬草帽。

此時樓上忽然來了吵罵的聲音,兩麵都是女人,馮雲卿一聽就知道是女兒和姨太太。這一來,他的方寸完全亂了,不知不覺也站了起來,衝著李壯飛一拱手,就說:“領教,領教。種種拜托。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節前我還短三五千銀子,你老兄說過可以幫忙,明天我到你旅館裏來麵談罷!”

李壯飛滿口答應,又說定了約會的時間,便興衝衝地走了。當下馮雲卿懷著一顆怔忡不安定的心,轉身踉踉蹌蹌跑上樓去,打算做照例的和事老。他剛跑到自己臥房門前,就聽得房裏豁浪一片響,姨太太連聲冷笑。馮雲卿臉色全白了,猛站住在房門口,側著頭抓耳朵。但他立即打定了主意,輕輕揭開門幃,閃身進去,卻看見隻有姨太太滿臉怒容坐在鴉片煙榻上,小大姐六寶跪在地下拾一些碎碗盞,煙榻前淡青色白花的地毯濕了一大塊,滿染著燕窩粥。梳頭娘姨金媽站在姨太太背後,微笑地弄著手裏的木梳。

馮雲卿看見女兒不在場,心裏就寬了一半。顯然是女兒對姨太太取了攻勢後就自己退去——所謂“堅壁清野”,因而姨太太隻好拿小大姐六寶來泄怒了。

“噯,你倒來了:恐怕你是走錯了房間罷?你應該先去看看你的千金小姐。她吃虧了!”

姨太太別轉了麵孔,卻斜過眼光來瞅著馮雲卿這麼波俏地說著。

馮雲卿傴著腰苦笑,一麵就借著小大姐六寶發話:“嚇!越來越不成話了。端慣了的東西也會跌翻麼?還不快快再去拿一碗來,蹲在這裏幹什麼?”

“你不要指著張三罵李四呀!”

姨太太厲聲說,突然回過臉來對著馮雲卿,凶惡地瞪出了一雙小眼睛。看見馮雲卿軟洋洋地陪笑,姨太太就又冷笑一聲,接著說下去:“連這毛丫頭也來放肆了。滾熱的東西就拿上來!想燙壞我麼?料想她也不敢,還不是有人在背後指使麼?你給我一句嘴清舌白的回話——”

“呃,呃;老九,犯不著那麼生氣。抽一筒煙,平平肝火罷。我給你打泡。金媽,趕快給姨太太梳頭。今晚上九點鍾明園特別賽。白公館裏已經來過電話。——老九,那邊的五姨太請你先去打十二圈牌再上明園去。你看,太陽已經斜了,可不是得趕快,何必為一點小事情生氣。”

馮雲卿一麵說,一麵就遞眼色給姨太太背後的金媽;又振起精神哈哈一笑,這才躺到煙榻上拿起鐵簽子燒煙,心裏卻像壓著一塊石頭似的怪難受。

“真的。大小姐看相是個大人了,到底還是小孩子,嘴裏沒輕重。姨太太有精神,就教訓她幾句;犯不著氣壞了自己。——噯,還是梳一個橫愛司麼?”

金媽也在一旁湊趣解勸,同時用最敏捷的手法給姨太太梳起頭來。姨太太也不作聲。她的心轉到白公館的五姨太那裏去了。這是她的小姊妹之一。而她之所以能夠在馮雲卿麵前有威風,大半也是靠仗這位白府五姨太。馮雲卿剛搬到上海來的時候,曾經接到過綁匪的嚇詐信,是姨太太找著了白府五姨太這根線索,這才總算一個招呼打到底,居然太平無事。從此以後,馮雲卿方才知道自己一個鄉下土財主在安樂窩的上海時,就遠不及交遊廣闊的姨太太那麼有法力!從此對於姨太太的夜遊生活便簡直不敢過問了。

當下小大姐六寶已經收拾好地毯上的碎碗片和粥粒,重新送進一碗不冷不熱的燕窩粥來。金媽工作完畢,就到後廂房去整理姨太太的衣服。馮雲卿已經裝好了一筒煙,把煙槍放下,閉了眼睛,又想起何慎庵的條陳和李壯飛的辦法來。他有了這樣的盤算:如果李壯飛的話可靠,那豈不是勝似何慎庵的“鑽狗洞”麼?當然雙管齊下是最妥當的了,但是——“詩禮傳家”,這怎麼使得!況且姨太太為的特殊原因,已經在家中占了壓倒的優勢,現在如果再來一個女兒也為的“特殊原因”而造成了特殊勢力,那麼,在兩大之間,他這老頭兒的地位就更難處了。但願李壯飛的每一句話都是忠實可靠!然而——在這裏,馮雲卿的思想被姨太太的聲音打斷。姨太太啜著燕窩粥,用銀湯匙敲著碗邊說道:“大後天就是端陽節了,你都辦好了罷?”

“啊——什麼?”

馮雲卿慌慌張張抬起頭來問,一條口涎從他的嘴角邊直淌下去,沾在衣襟上了。

“什麼呀?啐!節上送禮哪!人家的弟兄們打過招呼,難道是替你白當差!”

“哦,哦,——這個——時時刻刻在我心上呢,可是,老九,你知道我做公債虧得一塌糊塗,差不多兩手空空了,還短五六千。正要和你商量,看有沒有門路——”

“喔——要我去借錢麼?一萬羅,八千呢?拿什麼做押頭?鄉下那些田地,人家不見得肯收罷!”

“就是為此,所以要請教你喲。有一個姓李的朋友答應是答應了,就恐怕靠不住;隻有三兩天的工夫了,誤了事那就糟糕,可不是?”

姨太太等候馮雲卿說完了,這才端起那碗燕窩粥來一口氣喝了下去,扭著頸脖輕聲一笑,卻沒有回答。丈夫做公債虧了本,她是知道的,然而就窘到那樣,她可有點不大相信。要她經手借錢麼?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為的既然經過她的手,她就可以扣下一部分來作為自己過端陽節的各項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