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獻帝下詔,把全國十四州,合並為九州。原來的十四州是司州,即京畿衛戊州,豫州、冀州、兗州、徐州、青州、荊州、揚州、益州、梁州、雍州、並州、幽州、交州。合並之後,撤銷了司州、涼州、幽州、並州和交州,所屬郡縣,劃歸鄰州。這樣做的目的,是使天下的位置合於上古的“禹貢九州”之說。
但當時有不少知識分子認為,獻帝在天下大亂,國家分裂之時畫此藍圖,隻能更使人傷心而已。但曹操卻認為,獻帝的這個藍圖能鼓勵他一統天下的決心,因此甚為高興。
這樣在許都呆到了四月,常常與獻帝溝通,以不辜負死去的二荀的囑咐。然後回到鄴城。
不久,就又有人重議加封曹操為魏國公之事。曹操先是不想接受,但反複思慮,仍舊忍不住誘惑,接受了獻帝的封賜,在“魏國”稱公,加九錫。
曹操已位於丞相,已被賜“讚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現在又加爵封為魏國公、建立采邑,加九錫,兼領冀州牧,一時權傾四海,震動中外,無人能與其攀比。
曹操心中甚喜,入許都接受了加封,便立即趕回鄴城,要在銅雀台上大開空前盛大的宴席,令百官為自己慶祝。
雖然有許多人對曹操的加封持竭力反對的意見,但一想到荀彧的遭遇就無人敢言了。士大夫噤若寒蟬,曹操卻喜形於色,率百官浩浩蕩蕩地登上高台。
如今的銅雀台又已是另一番景象。曹植性愛風流,留戀光景,為使銅雀台千古流芳,便四處差人於各處收取奇花異果,栽植於高台上的空中花園之中。但見花園中姹紫嫣紅,花團錦簇,五彩繽紛。
曹操見了這番景致,心中歡喜。
不免多飲了幾樽,便覺沉醉。忽見曹植過來,稟告說當時正有一個專門外出尋求北方所無花木果草的官員,差人到吳地冒險買了四十擔大個柑子,星夜送往鄴城。這一天,眼見鄴城在望,眾挑夫力乏,就地歇腳於路邊的小山之下。突然來了一個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的跛足先生,前來作禮說:“你們長途挑擔辛苦,貧道替你們挑一擔,如何?”
眾人大喜,紛紛感謝。近前看,才發現先生不僅是跛足,而且還瞎了一隻眼睛。眾人更是感動。
先生卻不多說,挑了一擔便走。眾挑夫因要徑直把柑子挑到銅雀台去,便叫先生同去。先生一笑,說:“我稍後自然會來,若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魏國公故裏的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說罷,就在城牆根下席地而坐,立時打起呼嚕來。
眾挑夫無奈,隻得立即將柑子直接送到銅雀台下,又經另外的官員呈給正在慶賀自己封公的曹操。
曹操聽說是星夜從吳地送來的柑子,不覺非常憤怒。
眾將官見曹操正甚是自得地剖食柑子,卻突然擲之於地,都驚而起坐。隻見一隻剖成兩半的柑子丟棄在地,卻是空的,又是一驚。
眾人議論紛紛。曹操這才發話:“這些柑子怎麼隻有空殼而無果肉?可從實招來,否則盡予誅殺!”這便引出了左慈等人。
論及國事,曹操大發感慨。左慈大笑,說:“我曾聽人說你對我棲鬥山商曜的雄心大誌頗為敬慕,卻又逼他自殺。如果你後悔當初的作為,願意讓位給他,貧道願以人遁之術立起商曜於九泉,替你做這魏國公!”言罷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之中,但見其人突然變形,霎時,便成了商曜的形象。
曹操巨驚,昏倒在地。眾將官看那商曜時,卻已不在。突然聽見左慈的聲音在台下傳來,朝下一望,見又恢複了左慈的形貌。隻聽他說道:“曹操聽著:貧道今日先寄下你頸上人頭,以觀後效。不然,隨時以飛劍伺候!”言畢,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可惜這句話曹操並未聽到。眾將官這才急忙把他扶起,在他的人中穴上一按,緩緩醒來。頭向上睜開眼,卻見上麵竟有一張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臉在看著他笑,又是一驚,掙脫左右的扶持,要想站起身來。這一掙紮,才真正醒了過來,隻聽得一片喧嚷之聲,環顧四周,文武百官正自飲酒歡笑,方知是南柯一夢。
曹操心中暗驚,但表麵上卻並不露出什麼異相。他看看曹植,正在左側方向與眾大夫高談闊論,不由得感到奇怪,怎麼這個不祥的怪夢,竟會由他而開始?
第二天,在東井星旁,出現了孛星。
曹操醒來,想起自己竟為私心之事而沉湎不振,不由得十分慚愧。於是,將左右叫來,吩咐立即請陳群、程昱、於禁、夏侯淵、許褚、劉曄、華歆、辛評等將官前來,研究攻打漢中的軍情。
然而,親兵尚未出門,就有一項秘密的急報傳來。
原來,隨著曹操被封為魏國公,曹操手下的官員也相應作了一些人事上的變化。原來屬於國丈伏完的府第一直空著,現在就撥給專為曹操收集情報的一個官員。這個官員在搬進去之前先將舊房中徹底搜了一遍,以便舍棄無用的東西,保留有用的東西,哪知在搜屋時竟找到了一封由皇後伏壽寫給她父親伏完的密令,在其中,皇後要求父親聯絡反對曹操的人謀殺曹操。
官員見了大驚失色。這封信雖然寫於十多年前,但仍然如新的一般。他立刻保藏好,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翌晨便親自來到曹操府上,秘密晉見了國公。
曹操看罷密信,頓時怒不可遏。他立即要親兵暫停議兵之事,而派他們改請禦史大夫郗慮前來。
不一會,郗慮到來,聽說了伏皇後的事後,一時不知所措,曹操說:“我一直設法與朝廷保持良好的關係,卻不料竟會有如此凶險的陰謀在等著我!”
郗慮說:“此事已有十多年,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生,況且,伏完也早已去世。現在皇帝對丞相十分信任,近又封丞相為國公,是否丞相可以為了大局,而不予追究呢?”
曹操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夠容忍?你可立即與華歆一道,持節勒兵,入宮中接收伏皇後的璽綬。”
郗慮無奈,隻得找到華歆,勒兵入宮。
皇後伏壽聽到了消息,藏到了夾牆之中。
華歆查了出來,竟然打破夾牆,硬把皇後拖了出來。
可憐伏皇後連鞋子都被拖掉了,披頭散發地被華歆親手揪著向外走。
路上,遇見獻帝。皇後向獻帝放聲大哭,哀叫道:“難道就這樣不能再活下去了嗎?能不能救我一命?”
獻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將命盡何時啊!”言畢痛苦不已。
郗慮在一旁看見,不知所措,便要離開。獻帝抬起頭,問:“郗公,天下真有這樣的事呀!”
郗慮無言以對,急匆匆隨華歆出了宮門。
當天,伏壽被囚入稱為暴室的宮廷監獄,立即被鞭死。她生的兩個皇子,全部用毒酒藥死,伏壽兄弟及娘家的人全部被殺,多達一百餘人。
於是,經由荀彧和荀攸建立起來的鄴城與許都的良性關係,至此中斷。
幾天後,曹操率領一批將官到了孟津。在這裏,他沒有按原定計劃商討進攻張魯的軍事方略,而根據最近一些事件,就刑律的問題讓大家探討。
但他不從誅殺伏皇後說起。
他先看了陳群一眼,然後說:“從前陳群的父親、大鴻臚陳紀,認為死刑對一個犯了死罪的人來說,是最為仁慈的。現在,陳群,對你父親的觀點有什麼看法?”
陳群不假思索,說:“我父親陳紀,認為漢王朝在廢除肉刑之後卻增加了鞭打,本是一番愛心,卻沒料到死於鞭打的人更多,正是名義上輕,實質上重。”
“名義上輕,人民覺得無所畏懼,很容易冒犯王法,實質上重,人民卻遭到重於名義之輕的傷害,心中不服。因此,我父親對此不是很讚同。”
“他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曹操問。
陳群略作沉思,回答了曹操的問話。曹操點了點頭。
陳群接下來又說道:“但是,廢除了肉刑,隻有死刑和鞭打,而鞭打又常常致死,因此,我聽有人說我國其實就隻有死刑,也不管是否罪該致死。因為這個原因,我建議恢複肉刑,使那些可以不判死刑的人身上,處罰的痛苦和保存性命的喜悅平衡起來,這才能達到警示民眾的目的,否則,用鞭死的方法來代替本來可以不殺的刑法,就是重視人的四肢,而輕賤人的生命。”
曹操本來聽了陳群的話,也有讚同之意,但又聽他連續說起“鞭死”二字,似在暗指伏皇後之死,便暫不表示出來。本來,他是想向眾將官說明殺死伏皇後的必要性和正當性,卻不料話題被岔開了。
但他立即轉念一想,隻要沒有人公開表示反對意見,我又何必主動提起。於是就隨勢將話題轉移了開去。負責司法管理的理曹掾兼尚書郎高柔說:“現在所用的是舊有的法令,如果有士兵逃亡,就逮捕和拷打他的妻子和兒子。不過,逃亡的人數卻並不見減少。我已擬出一個新法,正要呈上。”
曹操問:“可是擴大到拷打他的父母兄弟?”
高柔一怔,才答:“不是。我想,士兵在前線最需要的時候逃跑,實在可惡,但是,我也聽說好些逃跑的後來都非常後悔。因此,新的法令應該寬恕他們的妻兒,使她們來誘導他回心轉意。刑法的主旨在幹什麼?一方麵是處罰壞人,但更主要的是要讓壞人變成好人。如果隻是捕拷他們的妻子和兒子,已經讓他們絕望,再擴大到捕拷父母兄弟,恐怕從今之後,軍中人士一見有人逃亡,誅殺便將臨身,在軍中呆著總覺得提心吊膽,一方麵減少了作戰能力,一方麵逼急了也會隨即逃跑。因此,我以為重刑不一定能阻止逃跑,很可能還會鼓勵逃跑。”
曹操聽了,笑道:“你說得很對。不久我軍就將進攻漢中,就請高柔先生擬定一部新的軍法,務求要使士卒們的戰鬥力被最充分地調動起來,思想上沒有任何負擔。”
高柔唯唯領命。
之後,便就進攻漢中的計劃作出了具體而翔實的研究和討論。到這一年為止,曹操已完全平定了整個北方、關中和隴西。然而天下三分的局麵已初步形成,並且,很難改變了。迎接曹操的,難道就隻是張魯和他的漢中了嗎?
曹操的手指卻越過了漢中的疆界,指向了劉備正在奪取中的益州。嘴角露出了一縷令人難以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