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心中快暢,便對案前判使道:“想是這件事情,原沒處說起刑法的了?”曹判使不敢回言,隻將手中冊本呈上禦覽。行者展開一看,原來是各殿舊案卷。第一張案上寫著:本殿嚴:秦檜秉青蠅之性,構赤族之誅;嶽爺存白雪之操,壯黃旗之烈。檜名“愚賊”;飛曰“精忠”。
行者道:“這些通是寬語,‘愚’字也說不倒秦檜。”第二張案:本殿黎:秦檜構彌綸,楚騷悱惻……
行者道:“可笑那秦檜的惡端說不盡,還有閑工夫去煉句!
正所謂‘文章之士,難以決獄’。不消看完了。”便展第三張案:本殿唐:吊嶽將軍詩——誰將“三字獄”,墮此萬裏城?北望真堪淚,南枝空自縈。國隨身共盡,相與虜俱生。落日鬆風起,猶聞劍戟鳴。
行者道:“這個詩兒倒說得斬釘截鐵。”便叫:“秦檜,唐爺的詩句上‘相與虜俱生’那五個字,也是‘五字獄’了,拿來配你這‘三字獄’,何如?我如今也不管你什麼‘三字獄’,也不用唐爺的‘五字獄’,自家有個‘一字獄’。”
判官稟:“為何叫做‘一字獄’?”行者道:“剮!”登時著一百名蓬頭鬼扛出火灶,鑄起十二麵金牌。簾外擂鼓一通,趲出無數青麵獠牙鬼,擁住秦檜,先剮一個“魚鱗樣”,一片一片剮來,一齊投入火灶。魚鱗剮畢,行者便叫正簿判官銷第一張金牌。判宮銷罷,高聲稟:“爺,召嶽將軍第一張金牌銷。”
擂鼓一通。左邊跳出赤身惡使,各各持刀來剮秦檜,剮一個“冰紋樣”。行者又叫正簿判官銷了第二張金牌。判官如命,高聲稟:“爺,召嶽將軍第二張金牌銷。”擂鼓一通。東邊又走出十名無目無口血麵朱紅鬼,也各持刀來剮,剮一個“雪花樣”。判官銷牌訖,高聲稟:“爺,召嶽將軍第三張金牌銷。”
擂鼓一通。
忽然頭門上又擂起鼓來,一個魚衣小鬼捧著一大紅帖兒呈上;行者扯開便看,帖上寫著五個字:宋將軍飛拜曹判官見了,登時送上一冊曆代臣子案卷。行者又細覽一遍,把嶽飛事實切記在心頭。
門上又擊鼓,簾外吹起金笳,大吹大擂了半個時辰;一員將軍走到麵前。行者慌忙起下正殿,側著身子打一拱,道:“將軍請!”到了階上,又打一深拱。剛剛進得簾內,好行者,納頭便拜,口稱:“嶽師父,弟子一生有兩個師父:第一個是祖師;第二個是唐僧;今日得見師父,是我第三個師父,湊成三教全身。”嶽將軍謙謙不已。行者那裏聽他,一味是拜,便叫:“嶽師父,弟子今日有一杯血酒替師父開懷。”嶽將軍道:“多謝徒弟!隻恐我吃不下。”
行著當時密寫一封書,叫:“送書的小鬼哪裏?”一班牛頭虎角齊齊跪上,稟:“爺,有何吩咐?”行者道:“我要你們上天。”牛頭稟:“爺,我一幹沉淪惡鬼,哪能夠上天?”行者道:“隻是你沒個上天法兒,上天也不是難事。”把片紙頭變作祥雲,將書付與牛頭。忽然想著:“前日天門緊閉,不知今日開也不開?”便叫:“牛頭,你隨著祥雲而走;倘或天門閉上,你徑說幽冥文書送到兜率宮中去的。”
行者打發牛頭去了,又叫:“嶽師父!弟子歡喜無限,替你續成個偈子。”嶽將軍道:“徒弟,我連年馬上,不曾看一句佛書,不曾說一句禪話,有何偈子可續?”行者道:“師父且聽我續來:有君盡忠,為臣報國;個個天王,人人是佛。”
行者方才一念罷,隻見牛頭鬼捧著回書,頭上又頂一紫金葫蘆,突然落在階前。行者便問:“天門開麼?”牛頭稟:“爺,門大開。”呈上老君回書:玉帝大樂,為大聖勘秦檜字字真、棒棒切也。
金葫蘆奉上,單忌金鐵鑽子。望大聖留心。至於鑿天一事,其說甚長,麵時再悉。
行者看罷,大笑道:“老孫當初在蓮花洞裏原不該鑽壞了他的寶貝,這個老頭兒今日反來尖酸我人!”便對嶽將軍打一道:“師父,你且坐一回,等徒弟備血酒來。”
“評”問泰檜,是孫行者一時極暢快之事,是《西遊補》一部極暢快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