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三年(1448年),京城。
暴雨連著下了一整天,皇城附近的安福胡同儼然成了一條流淌的小河,河水已經漫過了各家各戶門前的台階。到了夜裏,雨勢來得更為猛烈,風肆虐地刮著,吹得那幾棵楊樹嘎吱作響,大有傾倒之勢。
安福胡同的深處,是一座雅致的四合院,主人是宣德八年的進士,時任翰林編修的徐珵。
這一日晚飯過後,他正坐在書房裏醞釀一篇翌日要上呈的奏章,突然,夫人鍾槿賢輕輕推門而入,一臉欣喜。
“槿賢,什麼事這麼高興?”徐珵看了看她,提筆蘸墨。
“相公,雲容來了。”
“容兒?”徐珵的表情有些錯愕,“怎麼可能,她不是在蘇州和那窮小子成親了麼?”
“是呀,我也正奇怪呢,她說自己剛從渡口過來,唉,在運河上千裏迢迢的,坐了兩個多月的船。”
“坐船來的?”徐珵思忖片刻,將筆一擱,“她人呢?”
“就在前廳。”
“我去看看。”
前廳的紫檀香幾旁,一個姑娘淋了雨,很是憔悴。她正仰頭欣賞著牆上兄長寫的行草條幅,這時候聽到了珠簾掀起的聲音,她方而回頭。
六角宮燈下,那張臉是如此的熟悉,薄如紗的劉海遮著兩彎月棱眉,清澈的眸子如一泓泉水,沒錯,是雲容,真的是雲容,清麗如蓮,一點未變。
“容兒,真的是你!”
“哥!”看著麵前一年多沒見的兄長,雲容忙奔了過去,不料鞋底太滑,摔倒在地上。
徐珵趕忙將她攙起,扶上了旁邊的紅木圈椅,又從管家手裏接過一盞香茗遞給她,“瞧你淋的,快喝下去暖暖。”
雲容吹了吹漂浮的茶葉,一杯熱茶下肚,頓覺得好了許多。
“容兒,你怎麼會一個人從蘇州過來,莫子清呢,他為什麼不陪著你?”
“你別告訴爹娘,我是偷跑出來的,子清他……我……”雲容想起了成親那夜的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禁泣不成聲。
徐珵微微皺眉,“他對你不好麼?”
雲容手捂眼睛,不能自已,“不是的,他待我很好,可是現在……他被縣衙的人帶走了。”
徐珵朝管家揮了揮手,廳裏隻剩下兄妹二人,“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雲容止了啜泣,聲音依舊帶著哽咽,“我們成親那夜,衙役衝進來帶走了他,說是給吳員外的公子開錯了藥方,致其不治而死。第二天我去衙門口打聽,他們說案子已然結了,秋後立斬。哥,子清的醫術和為人你是知道的,想當年,咱爹”
“的確,咱爹的命是他救回來的,”徐珵歎了口氣,輕拍著妹妹的肩,“容兒,別怪為兄多嘴,雖說他的醫術和為人都不錯,可他一無家世,二無功名,如今又扯上這樣的命案,這樣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你,倒不如為兄再給你另說一門,以你的才貌……”
“哥,無論如何我已經嫁給了他,我求求你了,救他一命!”雲容說著,拉著他的衣袖,竟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見妹妹如此,徐珵心裏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