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心的目光癡癡纏纏,糾結著沈毓。當中不知含了多少柔媚入骨的相思,黯然銷魂的感傷。
沈毓心中不勝唏噓,遠在千裏之外的那人又何嚐不是如此。這麼多年來,他每日裏見的都是那人的長籲短歎,愁眉深鎖。在認識懷玉宮中的那名女子之前,他也許還並不完全懂得,但如今,他卻已心如明鏡。“情”之一字,就是最最甜蜜的穿腸□□,傷人傷心,卻又欲罷不能。
“景翼!景翼!”楊素心低低喘息著,輕輕喚道,沈毓心知自己的容貌與那人確有幾分相似,而楊素心纏綿病榻多日,此事又是她久鬱的心結,迷離之間,將自己當成了那人本也不奇怪。他心中惋惜,暗暗慨歎,低頭向榻上看去,隻見楊素心眼波如水,麵頰紅豔,宛如飲了醇酒一般。
沈毓大吃一驚,楊素心本已將近油枯燈盡,此刻如此激動,隻會耗損元氣,但若立時說破,隻怕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正自猶豫,突聽得房門一響,沈毓心中一喜,終於有人解圍,定是杜沅沅來了。
他轉頭看向門口,微微一愕,隻見一位身穿彈墨玉青紋錦袍子的男子慢慢走進房來,麵上帶著隱隱的擔憂之色。沈毓認得,這人便是杜沅沅的父親杜庭儒。二人雖並無深交,但同朝為官,也偶有見麵。沈毓斂了斂思緒,急忙拱手為禮,“下官見過杜大人。”
杜庭儒的全副心思似乎都在錦榻上的楊素心身上,隻敷衍地對沈毓說了句,“不必多禮。”便疾步向內走去。沈毓不以為意,靜立在當地。
杜庭儒走至榻邊,麵色忽然轉柔,溫和道:“我、我在路上遇見了高公公,聽說,你已醒來,便來看看。”語聲遲疑,竟似生怕被拒絕一般。沈毓心中奇怪,但自己一個外人自然是不好聽人家夫妻的私房話,便慢慢轉身,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去,幾星細碎的語聲還是滑入他的耳際,是杜庭儒黯然的語氣,“你還是如此固執,你我當真就要這樣下去麼?”
沈毓抑住心中好奇,緩緩踱出門去。走離寒碧軒數十步,便已置身溫暖陽光之下,一眼望去,處處木葉蔥蘢,繁花如錦。沈毓深吸一口氣,似要吐盡胸中煩悶。
耳聽有腳步之聲傳來,沈毓轉頭過去,見杜沅沅衣正疾步從園中而來,沈毓心中喜悅,急忙迎上前去。
杜沅沅見沈毓站在門前,還未開口詢問,沈毓便苦笑道:“杜大人在裏麵,臣怎麼還能自討沒趣,難道要聽人家夫妻的情話麼?”杜沅沅不禁莞爾,慢慢緩了步子。
微風襲來,夾雜著草葉的清氣、鮮花的芬芳,二人的衣袂在風裏翻飛開去,自在悠然。沈毓的目光輕輕落在杜沅沅的麵上,魅惑於那眉若春山,眼如秋水,不覺有些薰然。
杜沅沅自然沈從毓那癡癡的眼中讀出了不同的意味,眼波驀然移了開去,突然道:“你已見到了我的母親,可確定了?”沈毓想起了剛剛的諸般情景,麵上浮起一絲憫然,正要答話,猛然聽到寒碧軒裏傳出一聲絕望的咆哮,“你還是記著他,我這麼多年來的努力,我對你的感情,你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眷顧!”
二人疑惑地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向軒內走去,隻聽得杜庭儒又吼道:“好,你好,我耗盡了一生,卻等到了你這樣的一句,你不如幹脆一刀殺了我,也好過讓我受這樣的折磨。”緊接著,便是幾聲大笑,隻是那笑聲聽去十分淒慘,竟似含著無盡的悲憤與絕望之意。然後,便是“哐”的一聲,房門被猛地推了開來,杜庭儒麵帶慘笑,踉蹌而出,對門邊的兩人看也不看一眼,跌跌撞撞地向前去了。
二人一臉愕然地看著他遠走,那暗淡的彈墨袍子輕飄飄地掛在身上,是令人心顫的蕭索與失意。此時,杜沅沅與沈毓均是一般的想法,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到底有何恩怨,竟會說出如此重的話來。
杜庭儒的身影漸漸隱入園中,杜沅沅已無心再看,轉身奔向房內。此刻,房內的楊素心聲息俱無,禁不住讓人擔心。
杜沅沅徑直奔到楊素心的榻旁,隻見榻上的楊素心雙目緊閉,麵頰青灰,顯得了無生氣。杜沅沅的心突地一跳,俯下身去,一迭連聲地叫了幾聲“娘”,聲音裏兀自帶著顫意。
楊素心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杜沅沅的麵龐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沅沅,是你麼?”一邊念著,一邊向杜沅沅伸出手去。杜沅沅忙一把握住,淚水潸潸而下,哽咽道:“娘!是我,是我,我是沅沅。”楊素心眼中一亮,象是突然點亮了一星微弱的燭光,漸漸地那星燭光變成了一簇小小的火焰,那火焰雖然弱小,卻在一刹那間,將她那纏綿病榻已久的灰敗麵容輝映得說不出的生動。她的麵上泛起一個欣慰的笑容,眼睛盈滿了淚水,反手緊緊地握住杜沅沅的手,似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低聲但熱切地道:“沅沅,是你,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