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將錢存好,然後去找吳世傑。老胡跟吳世傑原本沒啥關係,隻是通過樂文認識了他,但在這緊要關頭,老胡能利用的關係也隻有這一個。
吳世傑聽老胡說完,淺笑著說:“想不到胡作家還能挺身而出,我原以為,作家都跟樂文一樣,都是些不想擔責任的人,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你別取笑我,我老胡活了大半輩子,就這件事做得值。當然,你是市長,茹雪梅這樣的情況,你這個市長不能不管。”
吳世傑被老胡正義凜然的樣子逗得想笑,但他忍住笑,跟樂文交往久了,吳世傑總結出一條,作家的神經比彈簧還敏感,有些玩笑,是斷斷不能跟他們開的。“這樣吧,梅村的事情我可以協調,如果茹雪梅真想買下這家賓館,政府可以提供一些援助,我們有下崗再就業的優惠政策,她的情況確實特殊,回頭我跟有關方麵商量商量。”
“吳市長,我可是個認真的人,你如果說話不算數,我會三番五次來找你。”老胡一點也不管吳世傑接受得了接受不了,這時候他心裏隻有茹雪梅。他走了好久,吳世傑還在回味他的話,這人雖說有點愚,卻十分可愛。吳世傑忽然想,樂文如果有他這份心,司雪的快樂會不會更多點?
誰也沒想到,真正幫老胡解決困難的卻是司雪。吳世傑是在吃飯當中將這檔事講出來的,原意是想借此暗示點什麼,讓司雪能重新認識一下作家這個群體,有時候對某個群體的認識難免不帶有偏見,這些偏見具體到個人身上,卻是很具破壞性的。吳世傑的意思是想勸說司雪重新考慮考慮,能不能把婚複了。司雪卻說:“那個老胡我認識,他是一個有良知的文人,雖說落魄卻也落魄得光明。”吳世傑剛想把話題引到樂文身上,司雪又說,“這事你不用操心了,梅村那個老板我認識,我出麵談一談,多少再給老胡讓讓步,至於錢的事,還是交給我解決吧,你是市長,這種事最好不要插手。”
幾天後,司雪真就把事情解決了。吳世傑聽說,司雪是拿自己省城那套房子抵頂給了光頭男人,加上老胡那三十萬,茹雪梅便拿到了梅村的轉讓合同。這事猛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細一咂磨,根源還在樂文身上,既然樂文有了新居,司雪還留那房子做什麼?吳世傑想打電話跟司雪說句什麼,電話撥到一半,突然有點恍惚,他跟司雪,是不是越來越遠,他怎麼就能眼睜著讓司雪把自己的藏身之地賣了呢?
司雪卻覺得自己終於卸掉了一個包袱,與其讓它空擱著,時不時地疼自己一下,還不如拿出來幫一把老胡。司雪對老胡,其實一直是尊敬的,特別是聽說他對茹雪梅的執著後,她女人的心便被深深打動,是啊,有哪個女人不願意活在執著的愛情裏?
當愛情不再的時候,你才發現,這世上每一對牽手的男女,都能讓你感動。
樂文卻沒有閑心情品味這些。剛剛逝去的冬天裏,樂文就像一頭獅子,時而發威,時而發怒。新小說《絕地》一開始寫得還算順暢,盡管也有卡殼的時候,但樂文還算能把自己的思想打通。作家難的不是下不了筆,而是筆端落下後,你要流淌出什麼。樂文打算在這部小說裏流淌出一股中年人的血,他欲寫盡中年人的彷徨、無奈、還有妥協,是的妥協,其實人生的過程就是妥協的過程,我們不斷地被擠壓、被衝擊被扭曲,個人的力量總是無法抵擋強大的社會慣性,在洪洪而來的社會現實麵前,個人除了妥協似乎很難保持獨立。然而,當真的要把這種妥協還原到生活化的狀態時,樂文再次茫然,他發現妥協還有另一層質:個體的惰性。
樂文陷入了對自己的憤怒中,他發現自己還算不得一個妥協的人,他是典型的享欲主義,偷享著社會的成果卻從不敢往社會的內核裏碰一步,包括物,包括性,他都帶著巧取的心理,而從未打算先把自己置身進去,所以那些痛充其量隻是感觀上的東西,並未深入到血液。
怪不得現今太多的作家總在隔靴搔癢。原本他們浮在生活的水麵,看見浪花便以為觸到了生活的脈搏。真實以這種方式呈現出來,便比荒誕還令人發笑。
樂文終於意識到,自己還不具備把握《絕地》的力量,也就是說,他自己還在絕境中,衝不出去。
相反,那個網名叫“野獸”的家夥卻很是張揚,樂文幾乎目睹了他在網絡上成長的全部過程,那是一種從地層深處往外飛翔的過程,漂亮而生動,帶著血也帶著歌,一路展翅,引得掌聲無數。他都快成名星了!這本名叫《水車搖啊搖》的網絡小說以一種刀見血的方式,把現代人的愛情還有婚姻展示得淋漓盡致,更致命的,他在刀與血處,蘊藏了一股溫情,一股最原始最牢靠的力量。
一件外祖母出嫁時的花襖,裹住了現代人被愛情被婚姻被五彩繽紛的生活擊打得遍體鱗傷的身子。
真是頭野獸!
樂文嫉妒得要死,數次,他拿起電話,想打給劉征,可旋即又被一隻手阻止。我為什麼要打給他?很多個夜裏,他聽到自己身體裏發出這樣的聲音。他想撕碎自己,看看心到底埋在醜陋的第幾次,但他卻真的沒有力量。
沒有。
他倒在床上,沮喪地想,劉征這小子是殺出一條血路了,走著瞧吧,用不了幾天,他就會讓人震驚!
一層傷感漫過屋子,緊跟著,這頭發怒的身子就被自己逼向一座叫崩潰的池。
人最終衝不破的,還是自己。
那頭“野獸”真是劉征,樂文的直覺一點沒錯。
這得感謝劉瑩,是劉瑩幫劉征找準了路子。馬才企圖以他深圳人的身份在劉瑩身上撈到便宜,慘遭痛打後,劉瑩跟劉征,忽然近了。這份近讓黃河岸邊的這家出租小院忽然充滿生機,充滿親切,甚至多出一層淡淡的曖昧。之前跟劉征說話從不臉紅的鄉下姑娘劉瑩,那天起開始變得羞澀,變得多情,一朵桃花雲總是盤旋在額頭,清澈透明的眸子無意中就會拉上一層霧,讓劉征猛不丁變得胸悶氣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