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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起潮又賞了他一嘴巴。

馬才對水粒兒的死無動於衷,他說這樣的結果他早已想到,早死早解脫,免得大家一起受罪。波波沉陷在痛苦裏,對馬才的所作所為沒多大反應。馬才執意不處理水粒兒的後事,一口咬定跟水粒兒的關係早就結束,他們現在連朋友也算不上。王起潮這下算是真正領教了,指著馬才鼻子,氣得發不出聲。馬才卻厚著臉跑過來,想安慰波波。波波再也控製不住,撲上去便撕住馬才,撕得馬才哇哇叫。“馬才,馬才,你這種男人咋不讓車撞死?”

一個人的故事就這麼結束,從離開那個叫白銀的小城,到安葬到公墓,水粒兒整整在愛情路上奔了七年。七年,一個女人最黃金最美好的七年,水粒兒竟錯誤地消耗在路上。

波波嘩就想到自己的愛情。埋葬掉水粒兒的這個下午,天下了場透雨,雨將公墓四周的花草淋得一片透明,天空也呈現出另一派潔淨,波波忍不住就想起樂文,想得很猛,想得很瘋狂。她掏出手機,不顧一切地打給樂文:“樂文,我想你,我再也不要漂泊,我要你立刻來接我。”樂文先是說了一大堆纏綿的話,最後話題一轉:“波波,我現在很累,司雪她出事了,我又被高風的事牽著,哪兒也去不了。波波你還是安心待在深圳吧,等這一陣子風浪過去,我們再找機會。”

“你個騙子,無賴,你比馬才還流氓!”

“馬才是誰?”樂文下意識地就問,問完,沒等波波罵第二句,他便先掛了電話。

李亞和阿蘭一人攙一條胳膊,將波波攙到公墓外邊的亭子裏,雨住了有好一會,天空已顯出藍色,王起潮坐在亭子另一角抽煙。這個下午他們誰也沒再開口,直到分手,王起潮還是沒講一句話。

晚上,波波沒敢去林伯的家,生怕水粒兒的死,打擾了林伯。躺在自個屋子裏,忽然就想起跟水粒兒一前一後做雞的事。

那是她跟水粒兒認識一年後,波波已徹底打算放棄掉創作,這種放棄帶著太多的蒼涼,波波一時跟水粒兒說不清。水粒兒也賴得聽,她壓根就沒拿波波當作家看。作家?你居然會跑到這種地方來當作家?水粒兒曾經這麼嘲笑她的幼稚。當時他們已被生活逼到了絕境,波波一連找了幾家公司,都被絕情地趕出來,要不是水粒兒跟馬才還有一間地下室,怕是夜裏寄身的地方都沒。水粒兒也好不到哪,比之波波,她就更缺少生存的本領。水粒兒原先在她丈夫的單位管資料,其實也就是一個混日子拿工資的活兒,輕閑中帶著太多無聊。到了深圳才發現,那種無聊有多奢侈。深圳是個容不得你無聊的地方,決然沒誰雇她管資料,深圳需要她拿出真本事。水粒兒哪有啥真本事,除了長得漂亮點,除了會小鳥依人般鑽馬才懷裏撕點嬌,生存的本事她一項也沒掌握。馬才顯然也不需要她撒嬌,馬才需要她盡快想辦法把困境度過去,馬才不想老困在這間潮濕的地下室。

兩個人為找工作又接連碰了幾次壁後,波波一咬牙,動起了自己身體的腦子。除了身體,波波實在沒有別的優勢,就算有,人們也不給她機會展示。一個夜晚她佯裝出去碰碰機會,打扮一鮮地溜進夜總會,她在那裏邊度過了一段時間,前後跟幾個男人做成了交易,總算把深圳最艱難最無助的一段日子給打發了,也算是從最絕望處挺了過來。後來她的秘密被馬才戳穿,馬才是從她越變越離奇的打扮上瞅出破綻的,這家夥居然學會了跟蹤,居然第一次跟蹤就成功地把她抓在一個男人懷裏。後來波波跟水粒兒談起這事,水粒兒竟笑著說:“其實你做的時候,我就在另一個包廂裏,被馬才揍了的那男人還給過我三百塊小費哩。”水粒兒說完,兩個人便大笑,瘋狂地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摟一起,眼淚滾滾地說:“我們這是何必呀,都到了賣身的地步,心裏還盼著愛情。”

波波棲身的這間屋子,曾是林伯的一間儲藏室,波波加盟百久門下,一度時期還跟水粒兒他們擠一起,林伯知道後,便將這間屋子收拾一番。波波至今還記得林伯帶她走進這屋子的情景,那是一個光線迷濛的黃昏,兩個人散步一樣走過石水街,越過石水橋。石水橋頭,林伯還指給她黃昏看,說人生美的東西不過如此,來不及抓手裏,便要悄然逝去。說這話的時候,一股傷感從林伯眼裏滑出,波波看得很清,卻裝做不見。那時候的波波心思還不在百久上,總在做一種逃離或搏的準備。林伯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指著橋頭的石獅子說:“都說它是沒有思維的,其實它才懂得,怎樣才能永恒。”後來他們走上了林水大道,那是一條十分悠長的觀光大街,兩邊店鋪淋漓,各色商品吸引著人的眼球,可那個下午,她和林伯什麼也沒看到,眼前隻有一條街,還有越來越暗的黃昏。到了住所,林伯打開門說:“這兒雖說簡陋點,但總比寄人籬下要好,也怪你,為什麼就不肯搬去一同住呢?”波波避開林伯的目光,這個問題她想過,沒有答案,她覺得生活有時候真的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她款款笑了笑:“林伯,謝謝你了。”林伯表情動了動,沒說話,隻是將她引到屋子深處,指住屋裏的陳設說:“要是不滿意,隨時跟我說,記住了,我不想讓你再有漂的感覺。”

漂的感覺。林伯第一次打動她的,可能就是這句。一個沒有體驗過漂的人,是說不出這種話的,也永遠不知漂的那份辛酸,那份痛楚。漂了一生的林伯,在那個黃昏,一句話就把波波所有的痛給掏了出來,當時,波波就有一種撲進他懷裏的衝動。

那個黃昏的光線永遠種植在她心裏。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