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希的心真狠,後來我多次把這篇作文說給她聽,她無動於衷,好像她不是孩子的親生母親,而換上其他任何做母親的知道孩子如此受罪都會傷心落淚,她沒有,壓根兒沒有,她似乎恨屋及烏,或許痛在心裏也未可知,反正她老拿孩子做人質,故意罵孩子打孩子給老張看,仿佛這樣才解恨。那天晚上,我勸回了老張,任希破天荒認了錯,說了一句對不起,不料隔了幾天,她又鬧著要離婚——”
“慢,”我對小女人作家擺擺手,“容我打斷一下,我問過心理大夫,這是典型的‘安全缺乏症’,我的前妻也是這種症狀,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惴惴不安,她最怕事情‘進行中’,‘不確定性’往往使她如臨大敵,胡思亂想;她越想越怕,非要一個結果不可,哪怕是個最壞的結果。”
“是的,就是這樣,非要一個結果不可,有了離婚這個最壞的結果,她倒平靜踏實了,這個家真的要散了,一連幾個夜晚,任希獨自氣喘籲籲給自己的東西打包,歸攏屋裏亂七八糟的雜物,老張也來幫了一晚,最後一晚是我陪著她,她趴在書桌上一個勁兒地寫,寫什麼呢,原來她在給前夫寫信,這封信沒有一句惡毒的話,充滿了對老張和孩子的關心。總共二室一廳,能有多大?任希不厭其煩交代,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作何用途,一共寫了六十多款,末了,又給女兒留言:‘蘭蘭,錢箱裏的錢,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要亂用,等你有急事時再用。平時學校交錢和零用,找你爸爸要,媽媽也會給你。媽媽走了,你一人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告訴媽媽,讓媽媽放心。’
“任希離婚後,先在妹子山租屋住下,後來才搬到現在的朝陽街。頭一年,老張還過來看看她,送些日用品,來一次她罵一次,誰還敢再上門?可是不來吧,她找借口罵得更凶,老張一聲不吭,到底是當老師的,有涵養,握緊話筒老老實實聽著,由她罵,直罵到聲嘶力竭,‘幸虧有這條熱線供她發泄,’老張對我搖頭苦笑,‘否則真會把她憋壞!’
“我一直和任希走得很近,居中調解,隔三差五便去看望她,倒不是我們談得來,而是我始終懷著深深的內疚,事情因我而起,我不能袖手旁觀;另外,那時我自己也很苦悶,有個人說說話,聊勝於無。咳,像我這種愛鑽牛角尖,愛談‘形而上’的女孩,哪個男人喜歡?但任希喜歡,我白天去看她,有了這點兒人氣,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奄奄一息的她好像抓住了一根兒救命稻草。白天她大部分時間躺著睡覺,肚子餓了起來吃點兒什麼,吃完接著又睡,迷迷糊糊,如同‘醉生夢死’,反正比醒著強。到了夜晚,她一天的生活才開始,她喜歡過黑暗的生活,因為夜深人靜,沒有白天讓她可望不可及的熱鬧,這樣她才心平氣和。夜生活更有趣的是,你可以通過望遠鏡深入萬家燈火,尋找‘同是天涯淪落人’,當然,如果發現一個帥哥那就更妙了,有一次,任希把望遠鏡遞給我,興奮地說:‘快看,那男的胸前肌肉滾滾,多棒,我恨不得被他**!’我大吃一驚,過去她口口聲聲說一個人過自由、清靜,怎麼現在打熬不住,變得連一點兒廉恥也沒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