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阿蘇?今天你又做了什麼好吃的?”玄冰鏡裏的女子安靜地站著,身形瘦削,隻一張臉掛著勉強的神色。
“還不是老樣子,西紅柿炒蛋,你知道我的廚藝也就隻能做做這個不會把你毒死。”被喚阿蘇的女子說道。
那女子仍是淡淡的笑著,道:“也是,我估摸著等我出來那天你也不會做其他的東西。”
蘇伶看著她,眉頭緊了緊:“我說,三百年了,你有沒有怨過?你原本,應該是天上天下最尊貴的人。”
那女子抬了抬頭,仿佛想看看其他地方:“是啊,原來已經三百年了。怨什麼呢,不過是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蘇伶將菜放入玄冰鏡,道:“自作自受麼,如今你被世人遺忘,原來不過一個自作自受。到這般田地,你值得嗎?”
“值得。”那女子看著她。
蘇伶背過身:“那麼,下次再見了。好好活著,汮息。”
“恩,下次再見。”身後的聲音漸遠,蘇伶抹了把眼睛。值得?這世間,原本就不該有這兩個字。
洪荒紀867年,百花司司主汮息因妒大鬧百花司,屠盡百花並重傷司藥司司主宿杞,致其三魂俱散,鴻鈞老祖念其對天地有功,將其打入玄冰鏡,受千年日夜煎熬,不死不滅之苦,不料百花司司主剛入玄冰鏡300年,便莫名神形俱散,至此,世間再無百花司。
正文
一、影殺
“清衣啊,今天又出來澆花了?”我提著一壺水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的無頭婆婆。
我叫清衣,清泉的清,素衣的衣。我生來無父亦無母,也不知怎的就長大了。我比較悲催,生來便能看到些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例如眼前這位沒頭的老婆婆,不過不知是不是我人品太好,這些個遊離於三界之外的東西本性還都蠻不錯,與我平日裏相處的倒也融洽,使得我長這麼大倒也不覺孤單。對了,我住的這地兒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四周是大大的一片竹林,我某日心情極佳,便給它命了個名兒,曰做:相思竹林。
我生來廢柴,幹啥啥不成,是以兒時生活隻能靠我平日裏交好的遊魂們接濟,很是悲催。不過話雖如此,可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卻還是不錯的,我人雖然向來不甚靈光,可卻不知怎的養花養草啥的竟是十分順手,那些個難養的珍稀品種到了我手裏便是死了我也能給它弄活了。因了這番緣故,隨著我年歲漸長花匠清衣的名頭倒也傳了出去,那些愛好風雅的老爺公子不時請我到他們府上看看花草,是以,這也成了我沒被餓死的另一層緣由。
約莫是老天覺得我活的實在太平靜,太廢柴,於是某天,我在我這片竹林裏發現了一株草,一株神之又神的神草——優曇婆羅,據說天上天下至此一株。當然,這個我也是不大認識的,是鳥兄告訴我的。不知是否我運氣真的太好,這株隻存在於神話裏的神草竟長在了我家屋子後麵,還被我撿了個大便宜。當然,優曇婆羅在我這兒早已傳遍了,不過優曇婆羅輕易動不得,需要以特殊的法子來采摘,不然離了土便會枯死,當然這特殊的法子我是不知道的,這世間嘛,我估摸著除了九重天的天帝和西方的佛祖也沒人知道了。優曇婆羅一經發現,我家這點兒大的地皮就來了一幫神神怪怪,拚了命似的要搶。正當我抱著優曇婆羅嚇的瑟瑟發抖的時候,天終於開了眼,來了幫神仙,趕走了圍在我屋子邊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給我這片竹林旁設了道結界,說是要保護優曇婆羅不受損傷。我以為我也會被趕走,可那幫人卻設了道結界後匆匆就走了,是以,我思前想後之後,還是決定不走,待他們轟我的時候再作打算,不過命運這玩意兒還是對我還真的分外厚道,我這一住就住到了現在。我心中覺得應該是老天忘了這回事了。
我在竹林裏住的很好,不過那些先前在竹林裏的精怪就悲催了,因為設了結界,他們隻能一直呆在裏麵。我是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的,所以他們隻能仰仗我,聽我給他們講些外麵發生的事,而我呢也會不時地帶些吃的給他們,讓他們稍微的感覺好些。也因為這樣,我們的關係更好了。他們感激我在這種危難的時候還對他們不離不棄,而我,則感激他們一直守著我,直到我成人。我覺得他們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盡管平時我們交流並不多。當然凡事有例外,他們之中我還是有交流得比較多的幾個,先前提到的鳥兄是一個,而眼前這位沒有頭的老婆婆也是一個。無頭婆婆對我很好,很好很好。
我看了眼無頭婆婆,心下一涼,幽幽道:“啊啊,好啊好,挺好。”
“哎呀,清衣啊,不要老是養花嘛,我說你…….”
“又來了….”我摸著額頭鬱悶到。
“婆婆,我還好,真的挺好,您老人家別操心了啊。”我眼角瞟到身後的君影草,突然靈機一動。
“清衣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前幾天那個陸公子就還不錯,你看…..”
我趕忙轉身抱起君影草道:“啊,婆婆,對了,就是那個陸公子,幸虧你提醒我了,看,這盆君影草還是他拜托我養的呢,我得給他送過去了。”我溜出兩步,回頭又道:“婆婆,我回來再聊啊!”
於是乎,我抱著花盆一路狂奔出了相思林。剛剛忘了說,無頭婆婆好是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給我亂牽線,前兩年還好,這兩年越發嚇人,估摸著是我年齡越來越大的原因,可是這種事真心的是急也急不來的,於是我隻有日複一日的受她老人家的嘮叨。對此,我除了無奈,就隻有無奈。
遇安鎮就在相思竹林五裏開外的地方,雖然聽著是個鎮子,可卻繁華的很,不少達官貴人也都在此地住著,因此,雖然我隻會養花,但靠著這些人,我也還是活的小富裕。我手裏的君影草是城西陸家托我養的。陸家公子陸南生,生來一副好模樣,文采斐然,且擅音律,曾為當朝天子作奏窈窕賦,得賜皇帝親筆仙音妙笛牌匾。陸南生是陸家的奇才,也是世間少有的妙人,不過過了弱冠,他卻還未有一房妻室。不為其他,隻因陸南生腳不能走,口不能言,生來殘疾而已。
我抱著君影草到了陸府門口,陸家的小廝們倒也認識我了,直接領了我到陸南生的院子裏。平時陸南生沒事的時候喜歡坐在院子裏看他那一院子的君影草,他喜歡養花,也隻養一種花,他說君影這種草像他,卻比他幸運。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院子裏賞花。一身白衣勝雪,頭上簪了根白玉,淡淡的坐在滿院子的君影草之中,看得人極為清遠。我端著花盆站在廊下,一時間竟也忘了叫他。
應該是聽到我的腳步聲,陸南生轉身看到我過來,朝我微微笑了一下,示意我把君影草拿過去。我回過神來,咳了兩聲,淡定的朝他走了過去。
“呃,這草我救活了,不過以後要注意不要發在太熱的地方,君影草喜幽濕。”
他朝我點了下頭,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我注意到他的字很是好看,飄逸雋秀,自成一派風流。陸南生為表答謝之意,邀我留下吃過午飯再走。我想反正不吃白不知,回去也沒什麼事,便答應道:“即是公子盛情,那在下便也不推脫了,多謝了!”
陸南生依然笑著,眉眼像墨染開似得淡。我覺得有些可惜,這樣好的一個男子,即使是身上的缺陷也掩不了的好,這世上的人眼界太窄,隻看得到他腿殘口啞,卻看不到他驚才絕豔。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君影草?”我環視了這一院子的君影草說道。
他執筆寫道:“我說過它像我,空有一世名譽,卻無人敢近其身。我們。”他頓了一下,筆尖滴下一滴墨,汙了原先的字。
“你們什麼?”
他卻沒有動作,隻那樣拿著筆。
他抬手撫了撫我放在石桌上的君影草,動作十分細致。
“有毒!”我叫道。
他一愣,寫到:“我知道,不過沒事,謝謝。”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心虛道:“若陸公子不嫌棄,清衣原為公子知己。”
他看了看我,眼神十分柔和,繼續寫道:“好。”
我看著這樣的陸南生,愈發覺得可惜。院子裏的君影都含苞了,看來春天也要到了,我從小雖然也是一個人,但好歹有那麼多幽魂陪我,而陸南生就這樣一個人安靜又孤單的過著,過了那麼多春秋。
晌午的時候,我在陸南生家裏吃了一頓很好的午餐。陸南是這樣安靜的一個人,連吃飯也十分恬靜。我跟他並沒有太多交流,一來是我們沒有太多共同話題,二來,要與他在餐桌上聊天也確實有些難度。我十分難過的吃完了整頓飯,唯一說的話隻有“多謝”,這對於我,實在是有些難過。
為了顯出此時我跟他關係不再是雇主與雇員,陸南生親自將我送到了他家府外。路過那滿滿一院子君影草的時候,我瞅見我剛剛送還給他拿株草竟已含苞。乖乖,前兩天他給我的時候這草還要死不活的,今兒個這麼個把功夫,它就要開花了,養花十載,我還還是第一次見著這等奇事。我心中暗喜道,難不成我這栽育之術已至化境?
我感到我的衣角有人拽了拽,回頭發現陸南生正十分詫異的看著我,我覺著,等他自己看到開花會比我告訴他驚喜百倍,於是,我做了個恍然大悟的動作,道:“原來陸公子這園子竟是個花園。不錯不錯。”
陸南生以更加驚異的眼神看著我,我不自覺地挑了下眉:“嗬嗬,時間不早了,在下走了,陸公子記得這兩天多看看那些君影啊,咱們回頭見!”
陸南生抱了抱拳,向我示意一番,我回了他一禮,便悠悠離開。我想,那盆君影草開花時,陸南生一定會高興的不得了。
我一路哼著小曲兒,踏上了返家之路,沿途我順便還瞅了瞅那些竹子,發現都長得甚是茁壯,讓我是十分欣慰。正當我要回家美美的睡上一覺之時,很不幸的,我忘了還有無頭婆婆這事兒,於是乎……..
“清衣啊,你可算回來了,今兒個是去陸公子家吧?”
我眉心一跳,回頭幹笑道:“是啊,嗬嗬,嗬嗬嗬。”
“陸公子不錯吧,這個時辰才回來是還留你吃飯了?”
我繼續幹笑:“是啊,嗬嗬嗬嗬嗬。”
“好啊好啊!”我想如果我現在能看得見婆婆的頭,她那張臉一定是笑的比君影草開花還燦爛。
“不過,陸公子身有殘疾,你和他是不是不大相配啊?”無頭婆婆繼續說道。
我正色道:“婆婆,一個人的好壞,怎麼能憑他的身體狀況來評判呢,這世道應該要更光明。”
“也對,是我老婆子亂講。不過清衣,你還沒過門呢,可不能這麼早就學會護著夫婿了!”
我眉心再一跳,接道:“嗬嗬嗬嗬嗬。”
“婆婆啊,你看今天陽光燦爛,正是午休的好時機,況且忙了一上午,我也乏了,你看你…….”看她一副滔滔不絕還要與我大戰三百回合的樣子,我連忙堵住她的嘴。
“也行吧,清衣,那你就先休息去吧。”無頭婆婆轉身離開。我吐出一口氣,正欲進門。
“對了,有個人在屋子裏等你,你記得見見啊。”無頭婆婆忽又回身叫道,我一驚,正想問是誰,卻見不著她身影了。
“婆婆也真是,該說的不說…..”我嘀咕著進了屋子,一個背影十分俊逸的男子將我的話生生噎在了嘴裏。
“靠!這身影也太瀟灑了點吧!”我心想道。
“清衣姑娘有禮。”我還在愣神,眼前這位既俊逸又瀟灑公子已回頭朝我行禮了。
隻見他眉比墨濃,眼似寒星,鼻子挺得恰到好處,嘴角卻是少有的堅毅,尤其是此時似笑非笑的神情,真真是有些要命。總之,這張臉加上那整整比我高出一個頭加脖子身板,真是讓人忍不住用風光齊月來形容。不過不知道怎麼,我看他卻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此時他手中拿著把扇子,還是把打開的白玉扇子,而我一向覺得愛拿把扇子到處溜達的男的,大多不是什麼好人。
我收下腦中萬千思緒,道:“額,公子,有禮,不知找清衣有何事?
他收了扇子,薄唇一抿:“拜師。”
我正想坐下,一個趔趄差點沒栽地上。
“什麼?”
他眼睛一眯,又重複了一遍:“拜師。”
我理了理衣服道:“拜什麼師?我一個種花的,難不成你要同我學種花?”
他上前一步,笑的要命,應道:“正是種花。”
我往後略略的退了一下,說:“哈哈哈哈,公子真會說笑,種花有什麼好學的,看公子這般模樣,定不是等閑,難不成連種個花花草草的都不會?”
他低頭,摸著那把白玉扇道:“就是了,我什麼都會,就是種花不會,姑娘可願收在下為徒?”
我此番看他,已全然不似剛才初見一般驚豔,隻覺他絕非拜師那麼簡單,他來這一定是有什麼其他的緣由。以我的經驗來說,大多有其他緣由的人都不是什麼好人,於是,我對他的好感度,又下降了一層。
“額,嗬嗬嗬嗬,我覺得吧,種花挺簡單的,您要不自己回去自學一下。”
“學不會。”他微微道。
三個字,真是果斷堅決。我摸了摸鼻子,又道:“嗬嗬嗬嗬,公子可以試試。”
他開了扇子,坐下慢慢扇道:“不用了,在下是愚笨之才,非有老師才學得會的。”
我被他一堵,生生說不出話來。
“而且…..”他朝我一笑,道:“姑娘這屋後的優曇婆羅,怕是要開了罷,此後,你這恐是有些不安寧了,而在下…..”他順手朝我窗前扇了扇,隻見那花瓶瞬間便成末兒了,“在下應該能盡些微薄之力,護這竹林百裏安全。”
老娘的鈞瓷玫瑰紫釉尊嘞!我欲哭無淚,道:“公子真是,好功夫!”
他朝我點了下頭,答道:“不敢,那麼姑娘可是答應收在下為徒了?”
我看著空空如也的窗子,想到,這小子說的不錯,優曇婆羅要開花了,不管他是為了什麼,這一身功夫留他到時候防身也是好的。何況,他剛剛毀了我的紫鼬尊,留他當苦力償債也可。於是,我答道:“既然公子這麼誠心,那我就應了你這要求,不過我收徒要求甚嚴,到時候可不能抱怨,更不能報複,要知道,這也是為師望子成龍。”
他輕飄飄的瞅了瞅我,道:“是,清衣師父。”
他這聲師父令我十分受用,我滿意的咳了下,表示我同意了。
“對了,你姓甚名誰,是哪的人啊。”我問道。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道:“嗯,我是天帝三子,宋歸。”
宋歸,還是天庭的那個宋歸!親娘也,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居然收了天庭三太子當徒弟,要天上那位知道了,我可怎麼活?
“你都天帝他兒子了,還學什麼種花啊。”我哭道。
“好玩。”
我看著他,心中千回百轉,良久才木然笑道:“嗬嗬嗬嗬,嗬嗬嗬嗬,那咱以後就好好玩,好好玩……”
我以為老天終於要給我桃花,結果他卻扔給了我一棵鐵樹,我抬頭看了看天,心中罵道,我玩你大爺!
在收了個帝子當徒弟的情況下,時間可謂是過得恣意瀟灑,而我,除了陪他老人家種花,其餘情況不如說是我供了尊菩薩。本來徒弟就是用來使喚打罵,開心時溜兩下不開心時踹兩腳,可我這徒弟罵不敢罵,說不敢說,除了小心伺候著就隻有十二萬分的小心伺候著,我苦的很,而他卻仿佛十分自在。本來生活可以就這樣小心翼翼的過著,可約莫是司命的覺得我這輩子活得還不夠精彩,於是,事情就這樣順理成章卻又突兀的發生了,打亂了我十幾年來安穩的生活,並且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記得那天陸府的小廝急匆匆地跑來找我,說是陸南生突然大病,藥石無靈,恐命不久矣。我驚得摔了我的骨瓷蓋碗,一路小跑到了陸府。
見著陸南生的時候,他躺在紫檀拔步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個真正的死人一般,叫人十分心揪。檀木的香氣熏得我眼睛疼,眼淚在眼眶裏裝來轉去讓我更加難受,我看著快死掉的陸南生,覺得他看起來愈發的清瘦,淡的像水墨畫的最後暈開的那一筆,明明印在那,卻看不清模樣。
“他是誰?”
在我抬手抹眼睛的時候,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個聲音,我嚇得一回頭,發現原來是宋歸跟來了。
“你哭了?”他皺眉問道。
我繼續做完剛剛沒做完的動作,一抽一搭的回道:“他叫陸南生,是個好人,可他快要死了,我心裏難受的很。”
宋歸上前看了看陸南生,道:“嗯,文曲星下凡,不過身有殘疾,但命數不應如此之短。”